前面牵马的羌人老伯闻话转向木比塔,待到木比塔转换成羌语重又笑盈盈地问了一遍后,便笑呵呵地回道:“褥子……都是防寒用的兽毯、被褥,老重了。”
木比塔只又问道:“多少张?”
“有二三十张呢。”
木比塔的眼神转而锐利起来。
二三十张兽皮、褥毯能压出一指深的车辙印?
木比塔忽而扬笑道:“我想看看你们马车里带的这些兽毯、被褥~如果有喜欢的,就买几张~”说话同时瞥了一眼日麦牟西带回的羌骑弩兵。
众羌骑得到指示,立时以日麦牟西为首,将此辆马车团团围住。
木比塔踢马往后让了一步,而后伸手指了离马车最近的一个羌骑兵,眼神冷冽:“你,上去搜。”
被指到的羌骑身形高大,甲衣下的面容黝黑粗犷皲裂,是典型的羌人。他闻话便从马上翻下,大步踩上了木比塔用手指着的马车。
老旧的车身被爬上来的羌骑兵踩得一晃,马车内掩身在一沓兽毯、被褥后的端木若华心口已然提起。
渐渐握紧的掌心里满是沁出的冷汗。
——萧儿晨时便离,此刻不在,我该如何?
只一息间,羌骑身上呛人的马腥味混着长时行军的汗味便熏入了鼻间,端木若华未及思,那爬上马车的羌骑兵已经堵在并不宽敞的车门前,粗暴地将马车车帘一把拉开。
端木若华指间一颤,心门随着被拉开的车帘颤动了一瞬。
此时那爬上车来的羌骑弩兵就蹲在她面前,隔着一沓兽毯、被褥,两面相对,无处可藏。
端木若华喉间陡然喑哑,发不出声。手旁的雪娃儿浑身白毛炸起,呲牙就要攻击。
下时羌骑伸手抓来,迎面有风,端木若华未及射出指间银针,被面前之人轻轻一指刮在了鼻梁上。
马车中的女子骤然一呆:“萧儿……?”
易容成羌骑之一、一路随行日麦牟西过来的云萧无声一笑,轻轻将女子耳边碎发撩起,别至耳后,柔声与她:“是我。”
第317章 芳心向春尽
那身形高大的羌骑弩兵蹲在马车车辕上,抓起内里兽毯、旧褥就往外扔,动作利落粗暴。十足一个粗犷悍武的羌人骑兵。
待到九州旭闻讯过来,马车上载着的二三十张兽毯、厚褥,已经全部被扔至车下的泥泞中。那高大粗犷的羌骑驽兵回转身看向马车外,手抓起马车车帘用力掀开,露出车内的空荡荡。同时面向木比塔沉闷地摇了摇头。
木比塔秀气的眉头微拧。
“要不然所有马车都让你搜一下吧?木比塔。”九州旭好脾气地开口说道,语声略扬,似笑非笑。
木比塔微低头一瞬,转而一面挠头一面笑对九州旭赧道:“不用不用~我就是担心我搜寻的那两人趁你我不备,混入了马车里。你不知那一男一女,皆非常人,极难对付,我不敢掉以轻心嘛~”
九州旭再笑:“哦,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不相信我呢。”
“怎么会!”
木比塔扬首示意,那粗犷黝黑的羌骑弩兵便把手中车帘粗暴甩落,跳下马车来将山道泥泞中的兽毯、厚褥又一一捡起,扔回了马车里。
前一刻紧贴在羌骑弩兵甲衣侧后的阴影中,后一刻于车帘甩落后悄然移至马车内里的暗处,端木若华凝息少许,即被马车外用力抛入的一张兽毯盖住,随后更多的兽毯、旧褥甩落在车内空处,渐将马车内装载填满。
端木若华放缓了呼吸,于车内兽毯之下未曾稍动。直至马车被人拉动,再次悠悠起行。
云萧以羌骑弩兵形貌回到行伍队列翻身上马,便见木比塔借口下马小解,又亲自察看了马车底。牵马的羌人老伯心疼地整了整马车内褥毯溢出的边角,絮叨着:“之前被淋湿还没干咧,又扔湿泥里,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碰上个大晴天晒干咧。”
木比塔听罢眉稍微挑,也便翻身上马,往前赶九州旭去了。
想到原来是湿的兽毯、旧褥,那确实湿重不堪,压出指深的车辙印也大有可能。
随后日麦牟西领三百余羌骑弩兵跟从木比塔行于马车长队的前半段,其他人奉命坠于队尾。
入夜。
木比塔依言行护卫之责。手下羌骑兵轮流值守巡视。
高大悍武的羌骑弩兵巡至载满褥毯的马车旁,左右看一眼,飞快猫入了马车内。
分明同白日里一样的重量,此回车身却未有一丝晃动,照例是呛人的马腥味和长时行军的汗味涌近鼻前,端木若华抬眸那瞬,即便不见,也未再生半点迟疑。
雪娃儿从女子怀中钻出,探着半颗毛茸茸的脑袋看向了身着羌骑军甲的人。
“师父。”
丛林鸟静,闻声心安。端木若华轻“嗯”了一声。
云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不出所料,冰凉如玉。端木若华所感,则是与他截然相反的炙热手温。女子微怔,下瞬手便也不自觉地升了温。心隙一恍间,云萧已将她拉入怀中,随后轻言一句:“我们先离。”
云萧抱着女子钻出马车,掠如枭鸟,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宁地山野树高林阔,云萧寻了一棵极为高大的樟木,二人落如栖鸟,轻轻落在了其粗壮的横枝上。
端木若华伸手扶住主干,云萧动作很快地将身上甲衣脱了下来,垫在横枝、主干交汇处,用力绑紧,再让端木若华倚身靠坐于此。“我去马车司夜处打点热水过来,师父先在此吃些饼,萧儿去去就回。”
端木若华从他手中接过了装有馕饼的布囊。仰首“看”向了他的方向。“你可曾?”
云萧替她解开了布囊,又于身侧解下一个水袋,递入女子手中。“我易容成羌骑需和木比塔手下其他羌骑轮换休息和食饮,不曾少食。这些馕饼也只需言食未果,便可问九州旭一行讨要。师父不必忧心我。”
端木听后点了点头。
纵身欲离前,云萧看着坐于横枝上的女子,又凝息。“若生危险,不必顾忌处境,只管唤我。”
端木宁声以应*:“嗯。”
“师父知道的,纵是万军丛中,萧儿也能带您安然离开。”
端木若华回望于他的方向,眉间静若,再度轻“嗯”了一声。
少年人此时着一袭轻便的深色里衣,静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下时俯身而近,吻上了女子的唇。
未及片刻,即转身掠远。
端木若华坐于横枝上,只感唇间一热,二人呼吸交-缠只一瞬。林叶轻扬簌簌,身前人息已远。
神色便怔。
直至雪娃儿探爪扒拉起她手中装有馕饼的布囊,女子方醒神,却仍恍然迟怔。
雪娃儿吃着女子掰下喂予它的小半块馕饼,不一会儿心满意足地躺在女子怀中蜷尾而睡。
林夜风徐,余思袅袅。心乱,心悸,心寂,无知无措无解。
食饮罢,女子本能地欲叹声,却又静。空茫的目中竟现几许茫然。
山林野地,夜阑风静。
忽闻簌簌声自远处横枝间传来。
原本蜷尾而睡的雪娃儿突然惊醒,竖起白毛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咯咯。”
因元力失半,五感已弱,端木若华听得晃枝落足之声由远及近,几分明显,虽知不是云萧,却忧心羌骑中善轻功者近。
袖中白练落下,指间执针。
后闻猿啼。
数只环伺,围拢靠近。
女子思及自己与雪娃儿食饼时可能落下的些许碎屑,疑树猿因此被吸引而来。见其不散,环伺愈近。便伸手轻拍了拍雪娃儿的背,雪娃儿会意,转身钻入了女子怀中。
虽为夜行,此时身上所穿是一袭黑衣,然袖中惯用的白练未改。女子微凝力,向此前所闻猿猴落足的一根粗枝挥练缠去。
白练如霜雪轻覆,下瞬即缠裹在了猿猴立足的粗木横枝上。猿猴吓得退散。
端木若华转腕拉直手中白练,听风声少许,横枝下枝叶萧疏,即背身往下荡去。
脚尖踏步而落,秋林黄叶叠于足下,发出细碎的轻响。
久未落足,余力尚存,端木若华迟疑少许,循着脚下堆叠铺满的枯叶缓步行入了林中深处。
未久。
黑影掠于林上,即便手中各提一只臂长的水桶,桶内雾气氤氲装满热水,也踏步无声,起落间不见一滴水扑漾溅出。
然寻落到高大的粗木横枝上,却不见安放在此的人。徒留粗糙的甲衣仍绑于横枝、主干交汇处,明月下,繁枝树影摇曳,树猿惊醒遥看,独不见她。
少年人心口一瞬间紧-窒。系挂木桶的手微微抖。下瞬旋身而落,疾步奔于林中。“师……师父!”
欲急声,怕惊敌。疾步纵,忧有漏。
少年人克制着自己的声与步,点掠急纵于林间,一遍遍一寸寸地寻过,额发湿。
若无她。若离她。若余下的时日里也弄丢了她。
心口骤然闷痛,脑中狂乱难抑。已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