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脸上笑意更深:“弟子笑,皆只因开心。只要与师父在一起,每一时每一刻,不论何种境地,我心皆喜……日月可鉴,我心之悦。”
端木便又微微呆怔住。耳颈间的赤色未见褪去。
“暮秋水易寒,我帮师父沐发吧?”
少年人含笑淡声:“反正萧儿即便闭了目,师父也不信了。”
女子面上嫣色转瞬覆盖全脸。于少年面前无声侧首。
风叶微响,水声不时轻漾,于高树枝头往下滴落,溅于叶,淌落湮声。
云萧执手渡了些内力至女子全身,周身水气顷刻散尽,女子因拭身而微凉的身子亦回了两分暖意。少年人随即取出提前放置妥贴的干净衣裳为女子换上。
衣物终得回身,不必再赤身以对。
那般无形的赧意终得消散化解,端木的心弦微微松落下来。
第319章 山路元无雨
女子坐在少年人怀中沐身,云萧周身衣物早已被水淋溅洇湿。此刻拿着女子换下的旧衣垫于腿上隔开了怀中一身干衣的她。
而后拿出提前备好的干巾,一寸寸为女子擦拭起长发。
“冷吗?”
耳后的触感轻柔细谨,似能感受到身畔之人的寸寸呵护。女子微一恍神:“未觉,冷意……”昔日行宿于外、亦或归云谷中,少年也常如这般细谨周全地为她拭去发上湿意。
那时所感,是谦恭敦肃。
可是否当真,便只有谦恭敦肃……女子忽而不敢想。
脑中忆起了罗甸城中时,他染血以挡弋仲羌骑军,身受重伤,七日方醒来,那时诉与自己所言:
“当年被你输在青风寨中的人是我……雪岭之中强喂你喝吾血的人是我……纵死也未放下师父独自走出雪岭的人是我……孤身留于南疆以身饲蛊换花雨石来为师父剔蛊的人是我……为求她救治师父答应改入乌云宗助其研制异蛊的人是我……听闻师父危殆不惜断指叛出乌云宗连日不休赶来罗甸的人是我……携纵白冲入羌军阵中只为师父于城中还有一线生机的人……也是我……”
最后因她一言,以死志赴阵前,与西羌虎公主一战的,亦是他。
使自己退无可退,终以余生应他情衷,背世俗,逆伦常,共与流落在外,于此月下为自己轻柔拭发的,也是他。
女子安静了许久,也恍惚了许久。
一念忽起……想要问他:是何时起?
刹那醒神。
端木胸-口涌起阵阵灼意。
一时心悸难抑,一时无以自处。
知不该,亦不能。
却仍难以避免地,能感受到身畔之人为她拭发时,隐于轻柔动作中,从未言说亦不必言说的……无尽爱怜与情深。
不止于此刻。
她忽觉痛心,亦觉噬心,胸口细细地疼拧起来,灼意难退。
秋风徐徐,月影无声。
云萧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一遍遍,一缕缕,为她拭尽了青丝上的寸寸湿意。
“我送师父回去。”少年人言罢,一手虚揽怀中的她,一手收拾起周遭木桶布巾湿衣。
女子指尖轻蜷一许,而后伸出,轻轻抚过云萧身上湿衣。“你……周身衣物尽湿,也应沐身换上干衣才是。”
云萧看着她,顿一许,微微笑着扬声:“……那师父需等萧儿片刻。”
“……嗯。”
少年人下时仍以女子换下的旧衣相隔,一手便将女子轻松抱起,坐于他右臂之上。
往日不良于行,云萧也曾抱起过她无数次,但未有一次是像此刻这般……
随着少年人于高树横枝上站起身来,臂上女子便要比他高出半身,是一个完全依傍着他的姿势。
“师父需伸手揽着萧儿,如此萧儿才能安心前行。”少年人说话同时,已伸另一手提起周遭木桶杂物。
端木低头敛目,下时依言伸手环住了他的颈。
林间月下,少年人目中禁不住染上缱绻温意,下时便抱着她凌风向前,踏叶而落,向着此前女子寻去净手的深林溪涧掠去。
如此抱起,多见于关系亲密的年轻男女,实非师徒间会有。
端木坐于他臂上,环抱在云萧颈间的十指再蜷,心头又悸。
溪涧一侧的岸边青石上,云萧将臂上旧衣改垫于石上,而后牵引着女子于此坐了下来。
“师父等萧儿沐身罢。”
云萧言罢,便汲水大步踏入了溪涧中。
衣声簌簌,流水潺潺。
端木便就坐在岸边,听着溪中云萧引溪水沐身的响动。
即便她目不能视,亦知女子守待男子于面前洗沐……亦非师徒间会有。
垂首敛目,却感无形的亲昵之意伴随溪中人的响动,牢牢笼罩在二人之间……
她与萧儿,今时相处,竟似已然越来越不似师徒了。
秋溪,夜月,岸石,弄水声。
她坐于青石上,眉间长怔,神色不由微恍。
下时响声趋近,云萧已然沐身罢,汲水走回了女子所在青石旁。
端木听见了他以干巾拭身,而后取衣轻抖,一件件穿回身上的轻响。
“你……”少年人的声息近在身侧,女子终难自处,呐声欲言。临末,却不及脑中所思,下意识道出的是:“深秋夜凉,溪水已寒,如此沐身……恐染风寒。”
云萧闻言,转面即看着面前女子一笑。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促狭。
下时伸手牵起女子离近他的那只手,探衣贴附在了自己胸膛上。“萧儿今时体质,日寒夜暖,即便夜沐寒溪水,也比师父的手来得暖人。”
青石上之人只一怔,下瞬倏地蜷指转腕,极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面色眼见地局促起来,指间蜷起又松。颈间慢慢涌上了赤色。
云萧唇角扬笑,下时又牵起了她的手,合在掌心里以内力渡去热意。“且男子体质原就比到女子身热几分,更遑论萧儿还有内力护身,是故……师父不必忧心萧儿。”
女子局促应声,便欲再度将手抽回。却感少年人气息霍然更近,指上有感温软,是少年人将唇映在了她的指背上。
“你……”女子语声一滞,神色也已呆滞住。
“换下的衣物和空桶便就藏在此溪青石岸岩间,我寻隙带皂角来洗。”云萧语声平稳,听不出笑意,然面上笑意不减。
他下时穿罢衣物,便一手抱起女子,另一只手拿过旧衣利落地置于了空桶中。
而后将空桶匿于了溪畔岩缝暗处。
女子不及言语,云萧已抱着她纵身掠起,向着来时方向掠去。
林风穿拂过二人的长发。
女子坐于他臂上,听风声谡谡过耳,只得俯身靠近少年人,以稳身形。双手揽抱着他的颈。
云萧眸中盛满温意,于纵掠间侧首轻声与颈畔之人道了一句:“萧儿记起一事,不知能否诉与师父?”
端木未见他脸上笑意,只感他语声恭谨微肃,便迎着风声颔首以询:“是、何事?”
云萧沉吟小许,而后道:“实则……师父腰后悬枢穴往下半寸,有一颗小痣。”
怀中女子听罢,应是滞了一刻。
而后颈间血色便不受控制地一寸寸往上爬去。
少年人微一侧首,便见女子懵愣着,脸上已轰然红透。
云萧欲忍笑,却不能,下时长笑出声。
女子慢慢将头偏转离远,睫羽颤簌不止,揽于少年颈间的手,慢慢将其衣襟拽紧了。
笑声于纵掠间虽低却沉地响彻在耳畔。
女子心弦浮动难止,听其笑声却又有莫名安然之感。
林月下,夜风中,二人眸中一者炙如火,一者温如水。
清光流转,纯粹明净,皆映天地明月与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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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旭一行人所宿的马车旁,夜燃篝火,木比塔与九州旭席地对坐,转烤着手里羌骑弩兵打来的野兔。
“因他二人都是汉人,那女子目盲,双腿似废,同行少年也受了重伤,怕你为难,故才……”九州旭似有所忧地看了一眼木比塔身后坐远的羌骑弩兵,方才续道:“只因阿吉好似有些喜欢那个汉人小子,央求我相帮,所以见你时,便替之隐瞒了一二。”
“原是这样~”木比塔面上不显,只是笑应:“我还一直以为阿吉妹妹喜欢我呢~”
九州旭随即面露不满:“你知道啊,可你这么多年也未曾理过她。”
木比塔状似无辜:“阿吉妹妹不是还小嘛。”
九州旭不赞同道:“草原儿女,十五岁,不算小了。你自己也不过才十六,却嫌阿吉小,分明是看不上她。”
“哈哈哈!怎会?!像阿吉妹妹这样乖巧懂事的好姑娘,我怎可能嫌弃?!”木比塔爽快笑道:“你既这样说,那等这场仗打完,我便去找你们,到时阿吉妹妹要是还没嫁人,你可得答应把阿吉妹妹嫁给我!”
九州旭听罢满面笑意,便也回了:“你说的,除了你我也不放心把阿吉交给别人,那时你可要记得你所言!别阿吉还没等到你,你先娶了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