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以大将军巫亚停云为首,列阵以待,于军前叫阵。
叶齐、吴郁率先领手下诸将行至军前,并不回应。
北曲笑言道:“你等有虎女之威,叫阵军前当属无敌,又有何可惧?为何不应?”
话音刚落,一粗犷之声冷喝道:“夏国的白脸小儿,以为我羌骑中除了虎女便无人了么!何敢与我一战!”弋仲手持斩-马-刀重重踢马上前。
然不及行出阵列,被娃娃脸的“少年”军师踱马拦下了。
赫连绮之身上罩着一件浅灰色兔绒领的斗篷,粉白圆润的面庞在一众魁梧骑羌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稚气。然声沉而喑,阴森幽冷,让人一听便生寒意。
“如此仗势,你们像是知道虎公主拉巴子,此刻不在军中一样。”
此言一出,巫亚停云目中一震,便是连羌骑与叶齐、吴郁所率之军中,都传出了议语声。
他何敢如此堂而皇之地道出虎女离营一事?!
难道不怕士气大跌?今日战败于此!
赫连绮之看了一眼夏军主将之列,而后笑眯眯地转目看向了那一袭墨衣云纹之人。
天真可爱的脸上随即笑出了两个梨涡:“师兄的影网,果然不可小觑。”
“那这样看来,师兄是真的选择助夏了?”赫连绮之毫无顾忌地踱马上前,离夏军越来越近:“师姐和报仇……师兄最终选择了师姐吗?怎么那么天真呢?”
他枉顾两军阵列,一派恣肆地踱马笑言,便如同师兄弟间在闲话日常:“就这么放过叶家?放过这夏朝了?难道不知,过分天真,会害死自己?”
墨然回望着他,缄默良久,只是淡淡而笑:“莫要于阵前挑拨离间了,你所言,无人会信。”
赫连绮之不禁长笑出声:“师兄说这话,自己都未必信吧~”
几乎快要踱至墨衣云纹之人马前,赫连绮之直视着墨然道:“连影网消息都告知,师兄连后路也不给自己留了?看来不是想死,就是不想活了~”
墨然目无微澜,目光清隽而平静:“你今日言行,比起我,不是更像不想活了?”
一言毕,墨然身后,脸覆铁面的黑衣少年拔剑便朝踱近的赫连绮之刺去!
“锵!”的一声,却被赫连拿一物险险挡了下来。
“住手!”墨然陡然看清他手中所拿之物,目中微一震,立时叫止了黑衣少年。
“不愧是师兄啊~一眼便认出了我手中这把麟霜剑~”
赫连绮之拿着剑慢悠悠地踢马后退,脸上笑颜明明天真无邪得很,却让人无由感到阴冷邪肆:“师兄一定在好奇,这把此刻本应在师姐身边那逆徒手里的剑,此刻怎么会在我手里?”
便见赫连绮之抱剑在怀,笑眯眯地合掌拍了一拍。
他身后的军列突然退步让开,紧随之木轮椅轮转轧地的声音响起。
“其实我手里不光有麟霜剑,还有一位你们夏朝前碧宁郡主,以及……”
巫亚停云身后,被骁骑左右护在中间的文墨染,但见那一袭绿衣女子推着木轮椅缓步行出,握在马缰上的手倏地一紧。
“她的师父,大夏朝三圣之首,清云鉴传人……端木宗主。”
木轮椅停在了赫连绮之身后的阵列前,几名羌骑立时将兵刃架上了绿衣女子及她身前椅中之人的脖颈前。
巫亚停云、墨然、孔嘉等,无一不震目看着椅中所坐,那一位一身白衣、头戴垂纱斗笠、纤瘦苍白的身影。
那是女子的体态,但弓背佝偻,隐见手背上青筋虬起,皱皮堆腕,更是老妪的体态。
“你说那是……”巫亚停云寒声冷肃道。
“自然是我那一生要强、心怀天下、为夏国奔波劳苦、从来高高在上备受尊崇的好师姐了~”赫连绮之拔出麟霜剑,用剑尖指了指白衣之人的颈侧道:“这不,为了给自己已成废人的大徒弟强续筋脉,不惜渡尽自己一身天鉴之力,成了如今这幅身老体残的废人模样。”
此言一出,墨然心口一钝,从来静淡的目光隐隐颤瑟,直直地凝目在了那人身上。
是……师妹?
叶绿叶紧紧抿唇立身在木轮椅中之人身后,脸上是一惯的冰冷寒肃。
若非端木宗主,少央冷剑不可能护于椅中之人身侧。
孔懿、北曲、骁骑之众想明这一点,手中缰绳无不被攥紧至汗湿。
我大夏朝的天启神示之人若落入敌手,该当如何?!
第321章 移舟泊烟渚
那夜罗甸城中,老树之下。绿衣之人执剑回首,手中握有他所赠玉叶旌牌。
文墨染看着她映于圆月清辉下,婉转飞扬的眉目,如是道:“再见之时,墨染还有话想与姑娘说。”
此后北曲领两万新兵来与中军汇合,带来的消息之一:
于他走后,罗甸被围,羌兵叫阵,三场定输赢。
清云宗下大徒叶姑娘,手持少央剑与羌骑所派舞剑楼遗孤血战,全身筋脉俱被其手中一柄软钩剑挑断,沥血,险胜。
世上应从此,再无江湖武榜第四的少央冷剑。
叶姑娘虽血战而赢,然一夕沦为废人。
彼时闻讯,文墨染本就清癯羸弱的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他坐于监军之帐内,猝然立起,又站立不稳地跌坐回了椅中。
“她……此刻,何在?”
北曲看着他过分苍白的脸,目中满是纳罕之色。
没想到左相大人对清云宗主的去向如此看重……
“端木先生携徒所往之地,我亦不知,恐怕……”
“穆流云,穆流霜,带上骁骑,随我去寻……”文墨染未待他言罢,已起身快步而行。两侧骁骑之首跟随。
“且慢!等等!”北曲拦下文墨染道:“大人不可去寻!”
文墨染虽清秀文弱,然为官多年积威极重,即使面对武将也分毫不显怯色,幽恻寒冽的双目冷睇北曲:“让开。”
北曲左右看骁骑之首一眼,低头便道:“实则是端木先生所言,不可去寻,她欲往之地,危险万分,中军之中若有人去寻,反易暴露,我等只需当她已随新兵与中军汇合,便在营中……此后若无恙,她与门下弟子自会归来,否则便当她从未离开。身在中军,无论发生什么,始终未离。”
文墨染目光微震,直直地看着前方,眸中既凛且痛。
穆流云、穆流霜亦劝道:“端木先生之言,不可不听,她携叶姑娘、云萧公子欲往之处,定十分要紧,饶是大人,亦不可扰。”
“大哥说得没错,且大人身负监军要职,代行圣令,于此阵前辅佐巫大将军,怎可擅离职守?轻易率我等骁骑离此去寻人?”
文墨染心中一时极郁、极凛、又极疼。
想要丢下监军之责,不顾一切地去寻心中之人。
寻到她,告诉她,即便沦为废人,我文墨染亦已认定了你。
姑娘若肯,生即不离,死亦不弃。
那枚玉叶旌牌,不是予姑娘赦罪还家,轻承父罪,是想要姑娘自在归京,还朝无虞,可入官家,亦可嫁相府。
是想要叶姑娘,可以嫁予墨染。
“这便是再见时,墨染想说与姑娘听的话。”监军帐中,满面苍白之人静而又幽地轻轻喃声,文弱无力的十指慢慢蜷握,却于掌心刻划出了数道极深的指痕。
姑娘一定要归来。
平安归来。
墨染候你已久,忧你难寐,恐你再伤……
你此时此刻所受的,那筋脉俱断的伤,定然痛极吧?你可还忍得?
墨染心下只望姑娘,莫要再忍了……
叶姑娘也不过是个姑娘家,伤了,残了,怎可能不疼呢?
疼便说出来,疼便哭出来,疼便与我闹……让我接着你、受着你、哄着你,让我想办法不让你疼吧?
便只因,想到你疼,我心亦疼。
余生予我,慰你可好?叶姑娘……
渐趋昏暗的天空中,军旗猎猎作响。
两军阵前,他看着绿衣之人手推一方木轮椅步步行出。
是惊,是喜,亦是惧。
惊其面色之苍白,喜其立身竟完好,惧其身在敌营,落入了羌骑与反军手中。
何能不忧?何能不惧?自看到她第一眼,便已五内俱焚。
未曾料想,还能看到好好的你……
你既安好,无论如何,墨染此一次,定要救回姑娘,定要让姑娘安然!
“那是叶姑娘无疑,我等不可再妄动。”文墨染直直地看着羌骑阵列前,那满面苍白被刀兵所指的绿衣女子,语声静谧幽喑。
一旁诸将沉吟,而后大都点头:“监军大人所言不错,清云宗主端木先生作为清云鉴传人,事关大夏,举足轻重,我等不可不重视……眼下情况不明,我等只能先退。”
文墨染左右的骁骑之首却瞟了诸将一眼,心道:你等还未听出……大人所言并不因为端木先生,只是叶姑娘在羌骑手中,大人也是要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