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放了。”他更加肆无忌惮地凑上来贴近她,咬她的唇。
盛宴却猛然觉得倦极,闭目沉进了枕间,嘴边却控制不住地涌出了血。越来越多。
“喂!”木比塔脸色乍变,伸手拢她嘴边的血不及,已染了满手腥血,他慌忙套上衣裤便朝帐外大喊道:“去给老子叫军医!”
夏营斥候探敌在外,还未归。
一身清癯病弱之气的秀雅文士率步踏入了墨然帐中。
甫入内,便见脸带铁皮面具的黑衣少年执剑立在帐帘前。左右骁骑一凛神,亦挡在了文墨染身前。
文墨染便驻步,眸光幽幽静静地望向少年身后。“墨宗主可有考虑好了?”
帐内横榻上,纶巾束发的中年男子手上拿着一件玉兰色的寝衣,正对着手边一盏挑高的油灯一针一线地缝制袖口。
黑衣少年回目看了他一眼,二人之间虽未有言语,便是连一个眼神也未递出,但执剑的少年下时便侧身让开了道,退立到了男子身侧。
文墨染不禁多看了少年一眼。而后缓步踏入了帐中,寻一宽椅坐下。“墨宗主应当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还有别的考虑可选。”
骁骑二人跟随立身在了文墨染身后。
中年男子着眼于手中所缝的衣物上,几条细长的褶皱堆叠于眼角,映在烛光下,尤显男子眉目清雅温柔。
并不待他抬首亦或应声,文墨染平声续道:“你是影网之主,与我义弟夙敌已久。今日你若应我,往前一步,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诚心助夏……本相亦可放下与你的旧怨。”
凝目看他,文墨染道:“若不应,本相此时不杀你,彼时也必杀你。取尔首级,祭他。”
墨然摸索了一下自己所缝袖口的针脚,那里原本不知被什么刮扯撕裂了开,此时已被他用同色的线细细补上了。“梅疏影早知影网之主是我,你却直到我主动拿出影网讯息才知晓,可见他并非事事都诉与你。”
文墨染眼中幽静,波澜不起:“但他诉与了我影网与叶齐必有合作。其中阡陌,因我是朝廷中人,他为护我,才瞒我。”
微微抬了抬眼皮,他看着墨然:“诉我只为让我小心叶齐,江湖事江湖了,他一直无意让我牵扯其中。”
墨然牵来身侧少年的手,套进袖口中试了试,而后将缝好的寝衣收起放置在了一旁。语声霍然轻了许多:“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抬头回看向了文墨染,眼神疏离有厌,眉间寂寥有郁:“一个死人,怎这么多人挂念他。”
“我作为影网主人与他相斗时,倒不像现在这般厌他,只他死后……”眼前仿佛划过了心中那人坐于木轮椅中,怀抱他径自流泪的脸。墨然原本清隽柔和的神情变得尤为冷倦,他续道:“只觉此人一日比一日叫人生厌。”
文墨染回看他脸上神情,不急不徐道:“你不计后果将影网秘讯报于中军,心下想要助的,应当也是夏。”
横榻上的男子便默。
灯芯跃了几跃。墨然眸中清浅了些,淡淡道:“虽已闻讯椅中老妪非是然师妹,但绿叶师侄自入云门便敬我繁多,我也是想救她的。”
凝目在文墨染身上,墨然续道:“只是不惜放下梅疏影之死的芥蒂,也欲救回我绿叶师侄……今日之前,墨然不知当朝左相大人,原是如此想要唤然一声师伯。”
言罢,脸上便带上了浅浅的笑容。
文墨染却未笑。“因为小影的死,本相必与叶齐不死不休,即便放下旧怨与你合作,作为曾经助阵叶齐的影网主人……”
眸光转而幽肃沉凝,文墨染虽轻却冷道:“即便本相当真如愿娶得了叶姑娘为妻,这声师伯,墨宗主也是当不起的。”
墨然面上便也冷了下来,眸光淡淡,透着清雅疏寒。
帐中一时便静了下来。
“本宗与叶齐的合作,关于三:巫、云、郁。”灯芯渐暗,墨然亦未去拨,只平声道:“‘巫’即皇帝影卫巫家,如今已凋零败落;‘云’即惊云阁,可惜当时使得贵阁元气大伤,但叶征偏袒你这左相至此,连带着与你关系匪浅的惊云阁也仍立于江湖之上;‘郁’便应当是你此番来寻我,最欲知晓的——叶齐为数不多可予人的把柄。”
文墨染眸光幽静。墨然看着他问:“左相出自惊云阁,虽因朝廷之故已与惊云阁断绝了来往……然是否仍有法,调动惊云阁之人?”
文墨染回看于他。未言。
三人于山道上行了几日。
沿泸江水、过东川已入朱提郡,因益州以西的郡县多已落入羌骑与反军手中,故多行山路,不入官道,避免与反军羌骑相接,尽快赶往夏营所在。
日间行路,夜间借宿农家,三人所得往往只一舍一榻。起初少年还守礼克己,寻来茅草睡于榻下,后来夜起摸到端木手脚冰冷,便不肯再守此虚礼。
即便心知璎璃睡于女子身侧已警觉醒来,正看着他。仍不为所动地上榻躺在了女子另一侧,伸手将女子揽入了自己怀中。
璎璃但觉先生应该是醒着,然并未出声制止。
此时已值九月下旬,夜凉如水,地上寒凉,便知她是默许了。
便也默声,并不多言。
且几日行下来,璎璃已然察觉先生与云萧之间已非只是师徒了……此前虽在青岭山药泉洞中被先生亲口告知,但此刻真的感受出来,不免还是有些心惊震怔。
世人无不尊崇的清云鉴传人与其弟子。
原就备受瞩目,何况不伦私情。
内心深处原也挣扎过一息,只不过下一瞬就忆起了自己来到端木先生身边的目的。
——守护公子想守护的,让公子心安便矣。
再忆云萧彼时曾于自己面前所言:“我定会像梅大哥一样,至死相护于她,决不食言。”
心中再多复杂、纠结、不适,便都做罢。
璎璃骑着买来的马随行于二人身后,看着二人同乘一骑纵马而行。颓然叹息之余,目中映着师徒二人环腰相依的身影,却也忍不住生出感慨。
黑衣如幕风鼓袖,满绣红樱,秀逸绝伦,白衣如雪流云拂,青丝如烟,静淡清古。
他二人若非师徒。一者灼灼桃夭,醴醴艳色,浓墨重彩,姿容绝世惊世人。一者沉静若山,淡却如云,一身白衣,若仙若灵。
一眼观之,恰似画有点朱艳色般繁华盛开的火樱绘卷,云萧公子无疑便是那株引人注目、惊艳世人、夺目绮艳的火樱;而端木先生恰似那绘于火樱身后,连绵起伏、巍峨静淡的水墨山川,二者分而形盛,分而写意,但若能合在同一幅画卷上,便是一幅绝美的凌崖赤樱图,兼形有意,谓之灵秀。
此景极美,有时竟忍不住叫她怔目失神,多看两眼。
待近夏营,璎璃正欲上前带过白衣人,将女子换到自己马上,以避人耳目。却于这时,远处南向的山林野草间传来了数声凄厉惨恻的狼嚎。
璎璃尚且怔色,便见云萧猛然调转马头向狼嚎处急纵而去:“那是我二哥的狼!”
被申屠烬驯养的狼,嚎声会有异于山间野狼,然旁人绝难听出。
待到狼嚎处,便见十数匹小狼围做一处,竟和山间的虎豹在对峙。云萧一眼见得小狼们身后那块染血的蓝色衣角,眸中立时便微震。
飞身驱走虎豹,云萧立时赶往小狼所围之处。
只及人膝的小狼们见他靠近,原还警惕,待闻到云萧身上的气味后,马上便温顺了下来。
仿佛有人曾拿他的衣物予它们闻过寻过告诫过:是友非敌。
云萧顺利地挤到狼群正中,看到了周身染血、满面潮红意识不清、俨然只剩一口气的申屠烬。
“二哥!”
此时璎璃也已随后而来,牵扶着白衣人下马步步行近。
云萧把完申屠烬的脉便立时握住男子手腕渡了些内力过去,而后转向行来的白衣女子道:“他是申屠啸幼弟,现任申屠家家主申屠流阐的叔父,我结义二哥,此番应是来助阵中军的江湖中人。”
端木伸手接过了申屠烬的脉,云萧马上仔细查看起了申屠烬身上的伤:“满面潮红、皮肤潮冷,舌苔白腻,双目紧闭,心口往下一寸、左腹正中、左腹偏右一指各有一支入体短箭,深度不知,左臂上方鲜血淋漓,见肉不见皮,看不出是何伤口……”
端木也已凛色:“他中毒已深,且毒性极烈,需立时为其解罢毒再治伤,方余生机。”
“是乌头毒,附近就有甘草,我去摘!”
璎璃立时拦道:“我去吧!这些小狼一直在警惕我与先生,似乎只识云萧公子一人的气味,还是我去摘甘草,云萧公子与先生带他寻落脚之处救治比较妥当。”
云萧小心地抱起了申屠烬:“好,往南有炊烟,或有人家,我等先往。”
端木被璎璃送上马背,将缰绳套在云萧手腕上,由云萧抱着申屠烬在前,小狼群跟随在后,往炊烟处平稳地慢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