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身中烈性乌头毒倒落林野中,幸遇我与家师才捡回了一条命,此刻毒虽已解,但昨日至今一直高烧不退,梦中呓语言辞激烈……”
少年人话音未落,便听申屠烬呼吸急促,双目紧闭,再次高声急呼道:“……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云萧当即取出银针来,于他头顶慢慢刺入了几针,助他舒缓心神。“二哥对此前所历之事必定恨极,口中呼喝欲杀的,不知是谁?”
巫亚停云知晓他们三人结拜之事,此刻听罢他所言,脑中掠过了穆流霜提到的那名羌族小将。
目色便沉:“申屠公子必是潜入羌骑营中去救胜艳了。”
云萧听得一震:“大哥……巫二小姐?”
巫亚停云转目看向云萧:“你原就知晓盛宴的女子身份?”看他点头,巫亚停云再道:“羌骑军师赫连绮之以老妪假扮端木先生为质,胜艳孤身潜入羌营去探,落入了羌骑手中。”
云萧眸中之色立时重了。
巫亚停云沉抑道:“申屠公子此状,必是救人未成,亦落险境,险死还生才得以脱险。我本叫他不要冲动,赫连绮之有西羌‘蛇子’之名,心机深沉毒诡,绝不好对付,他贸然去救,只会落入那子圈套陷阱。可他得知盛宴女子身份,还是贸然去了。”
云萧便又看向了榻上昏沉不醒之人。
二哥本就心慕大哥已久,得知大哥实是女子,二人有望,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便滞声。
“二哥身边所御之兽只剩十几只幼狼……难道阿檀它们都已……”想到纵白,云萧眸中憾然。
统领斥候军,与申屠烬所御群狼合作已久的林海也不禁叹了口气,只觉痛心。
申屠烬身上伤势应是不轻,但包扎得仔细周到,此刻银针刺后不久,申屠烬已慢慢安静下来,呼吸见缓,再度昏睡了。
巫亚停云沉声道:“还好遇到了尊师与云萧公子,保住了这条命。等他醒来,我再问胜艳之事。”
“二哥身中三箭,伤势复原少则也需月余。”云萧将刺入他头上的银针一一收回了。
巫亚停云点了一下头,而后转面看向了一侧少年:“云萧公子当初随尊师上太极殿面圣时,应是易了容?”
因文墨染入狱之事随师父太极殿面圣,亦是云萧第一次见到这位将军府之首时。犹记当时阿紫惊见将军府之首是位女将军时的惊奇轻嚷……
想到阿紫,云萧叹了一口气,安静应声:“嗯,时我南荣氏后人的身份尚不为人知,师父命我于外行世以易容示人,以避纷争。”
“胜艳与我提到结义三弟时,言是清云宗下端木先生的弟子,昔日连城南荣家后人……”巫亚停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目露唏嘘之色:“对南荣氏从来容颜倾城的传闻,我本不以为意,今日亲眼见到云萧公子,才有几分理解了为何会有人为得南荣氏,枉顾宗庙礼教,陷入魔怔了。”
云萧听得一怔,不觉转目回看向了这位将军府之首。“将军所指是何?”
巫亚停云却已不再多言。只轻叹了一声。
云萧看着她转身行出此方医帐,直觉她所言与南荣家当年所历之事有关,或许就牵连着南荣家因何而被灭门。
……
叶绿叶所在营帐中。
文墨染与璎璃侍立两侧,端木若华坐于榻前宽椅中,为榻上之人诊脉已久。
“端木先生?”文墨染忍不住出声问道。
白衣人下时回神,静一瞬,轻轻放下了手中叶绿叶的腕:“绿儿性命无碍,她体内筋脉接续后恢复得很好,脉相虽有些虚弱但尚且平稳,不时便应会醒来。”
文墨染闻言目中满是安然之色。
端木若华面上却静。只得我一半天鉴元力之下……赫连竟能帮绿儿将筋脉接续得如此完好,此后他予绿儿服了何药来调理?竟可使她恢复得如此之快,且从脉相来看并无一丝弊病,便是丹田内力竟也似随着筋脉恢复,而开始游走全身筋脉渐渐恢复。
心下隐有不安……他所为,是因何?
思虑良久,心下终也不安,端木若华下时顺着绿衣之人腕上筋脉开始一寸寸地往上轻按探去。
立于一旁的文墨染便见榻上绿衣女子的小臂、上臂到柔韧瘦削的肩头都慢慢露了出来……
脸上轰然便赤,文墨染仓促转身道:“叶姑娘既无大碍,墨染便先出了。”
璎璃便向白衣人示意过,随行将文墨染送出了营帐。
端木若华细细摸索指按了榻上之人全身筋脉,未察有异,眉间并未舒展。再思一瞬,她伸手摸索着抚上了叶绿叶的头。
寸寸摸索抚来,直至脑后,白衣人的指腹摸进发根处,忽触及一尖锐之物,一瞬凛神。
下时一道冷冽漠寒的女声倏地响起:“别动。”紧随之风声微响,一把弯月型的匕首便贴在了白衣人颈侧。
端木若华觉到了颈边的凉意。
她的手仍旧抚在榻上之人脑后,此时轻轻蜷指,指腹再度从那嵌入发根处微露于外的尖锐之物上抚过了。
“叫你别动!”
是当日青岭山中药泉里,自己为让绿儿顺利承接天鉴之力,而深刺入脑,为她隔断痛楚控制心神之脉的那枚长针。
此刻长针刺入更深,且露于外的针尾部分已被赫连震断。
端木若华即便不能见,也知绿衣之人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必定冷锐而锋利。
长针刺入太深,兼之被人震断,已然错乱了她的记忆。
叶绿叶手中匕首抵着她,慢慢从榻上坐直了身。她看着面前女子身上白衣、空茫双目、及鬓边两缕细长的雪发。“你就是清云鉴传人,端木若华?”
端木已然明白赫连因何而救她了。
女子沉静下来,宁声与她:“我是端木若华。”
绿衣之人眼中一瞬间闪过了更为冷厉的寒光,握着匕首的五指一紧,就要从女子颈间横削斩过。
端木平放于膝头的另一只手于此瞬息之间转指一弹,两枚银针射向叶绿叶腕穴。
剧痛难忍,绿衣之人不能自控地手一抖,刃尖轻轻撞向白衣人颈侧,划破皮肤带出了一道血痕和两三滴血珠,随即匕首便被松开,径直落地,发出了“哐当”一声轻响。
叶绿叶心惊而退:“你不是瞎了吗!”
白衣人静坐于椅中。“即便瞎了,你以刀贴我颈,我亦能判断你腕脉所在。”
叶绿叶神色顿时极为警凛,另一只手将腕上银针拔出,握于掌中。
端木若华空茫的双目看着她所在,言辞冷静:“你在赫连那里呆了许久,可是他与你说了什么?”
叶绿叶满目都是冷峭。“不必他说,你是为天下谋的圣人,世人无不尊崇的清云鉴传人。我知道,也记得。”
叶绿叶眼中一片阴翳,赫连绮之所言顿时浮现在脑中:
你可知~你心甘情愿为她保驾护航了多久?
待你回了她身边,她必会察觉我告诉了你这些,不用相瞒,你只需问她……
“我父王被赐死,可是你在叶征面前进谏?逼我父王于太极殿上伏首,亲口认罪惭罪?!”
端木若华倏然怔色。
便忆十数年前,大理寺狱中,宣王于狱中深处看见她行来,面色原是怒极厌极恨极,待听罢自己所言,便满面震色,最后于她面前低头,拂衣跪下了。
“若能保下本王独女,及宣王府上下,本王在此跪谢先生了。”
少女静立于昏暗腌脏的死狱中,一身白衣淡漠远冷,清寒沉静,衣摆上沾染了步步行来时狱中地上的血污杂尘,却让她一眼见得,更似误入这污秽死地的离世之仙。
少女净无点尘的双目看着狱中之人,极轻地颔首应下了:“嗯。”
目中空茫无物,白衣人重又抬头望向了叶绿叶所在,平声答道:“……是。时三王谋逆,罪证确凿,宣王所犯,本是死罪。我谏言皇上赐死宣王一人,亦是他所求,亲口认罪惭罪,只为免于诛连,保下你与宣王府上下。”
“你撒谎!用得着你来保?!”叶绿叶听得,眼眶红彻,她嘶声寒冽道:“父王有玉叶旌牌在手,可作免死赦令,他原可以不用死的!届时宣王府上下哪怕流放出京,远赴塞外,也是一家团圆,远胜天人永隔!只因你预得我要做你的徒弟,所以进言赐死我父王,让我无依无靠,只能拜你为师!”
端木眉间微微拧起,面有震色:“宣王未曾与我言及玉叶旌牌。”
“是未曾言及,还是言及之后,叶征因你这清云鉴传人的谏言,还是选择了赐死我父王?!”
端木肃面而沉声:“绝无此事。”
叶绿叶看着面前白衣女子极为正色地回望着自己所在,竟没来由地一怔,本能地觉得她所言是真……握于掌中的银针陡然刺痛了一下,叶绿叶目中大恨!
我果然受她蒙蔽已久!怎可再错信!
榻上之人猛地挣起!将两枚银针握在指间便向端木颈侧扑刺而来:“我今日定杀你为我父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