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途中私自逃离,且还私藏带走一匹御赐神驹,罪上加罪,按律可斩!”
小女孩儿的额角撞在石墩上,当即头破血流,武吏仍旧抓着她的头发未放。“老子今日便是打死你,也不过是往上报一句‘私逃途中遇匪被害’,无什么要紧!”
叶绿叶双目猩红,突然狠狠一口反首咬在领头武吏腕上!
险些咬下一块肉来。
为首武吏痛得大叫,周遭手下赶忙七手八脚将她拉开,踢踹按倒,抬脚就碾。为首武吏更是回过神来,提脚就踹,口中大骂:“竟敢咬我!竟敢咬我!今日我便打死你!”
人来人往的郡城官道上,路人遥站吓退,见着武吏身上的官服无敢上前,便看着他们一脚接着一脚地落在地上闭目蜷身的小女孩儿身上。
叶绿叶咬牙强忍,满心都是愤恨不甘,待到鲜血流进眼眶,刺得眼睛生疼,渐渐被逼出了泪。
她道若能不死,她必斩下他们的手脚!
她道若能不死,她必叫他们此生惧极她手中之剑!从此再也不敢欺辱她!
空中之气微一动,武吏众人突然颈间剧痛,下时倒落一地。
白影自人群中行出,径直行到了叶绿叶身侧。
她把了把她的脉,喂了她两颗伤药,替她包扎了额上伤口,再度整理拢起她脏污散乱的衣裳,抚顺了凌乱的发,便又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右手在她后背轻拍。
叶绿叶看见她肩头伤口未愈,隐约有映出的血迹。“你受了伤,还一路用轻功跟着我吗?”
白衣少女微叹一声:“见你入了汝阴,故折去换药,耽搁了少许……”她沉静问声:“这次,可也出来得太迟了?”
叶绿叶再难强忍,周身颤簌起来,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涌出眼眶。“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父王?”
端木若华听着她的哭腔,语声寥落,透出清寂:“对不起,我不想害死你父王……只是我有安天下之责。”
叶绿叶于她怀中哭出了声来。
“你可愿入归云谷,拜我为师?”
……
已然越来越昏暗的这一间营帐内,云萧看着面前出神之人,牵起她一根手指轻咬了下。“师父在想什么?”
第331章 红豆生南国
端木若华怔然回神。云萧看见她空茫的双目中流露出轻轻浅浅的温意。
“只是忆起了一些旧事。”
云萧再度摩挲起了她的指,微微用力。“是与大师姐有关的?”
椅中之人轻颔首:“嗯。”
云萧于这时慢慢将下颚挨到了女子膝头,轻轻蹭了蹭。“我很羡慕。”
白衣人微微怔愣,目中流露出了不解。“看”向了他。
少年语声有些低:“大师姐是陪在师父身边最久的人了吧?”
端木若华点了点头:“嗯。”她道:“自余十八岁至今,已十二年了。”
云萧一只手挖起熟睡中的雪娃儿,随手放到了叶绿叶榻上,便自己贴上女子双腿,伸手环抱住了椅中之人的腰。“大师姐陪在师父身边这么久,见过更多时候的师父。我很羡慕。”
肥肥的懒雪貂一时被弄醒,懵懵地抬起小脑袋来瞟了云萧一眼,无声抗议。
端木若华听得云萧所言,一时静默。有感少年人无声埋头在自己腰间,似有不满。
更似真的羡慕,亦似情深。
她心中时常会有这样的疑问:何至于此?
不觉便叹了一声。而后伸手放在了面前之人发心处,随后指尖缓缓从发稍,到额心,再到鼻尖……
“何需羡慕。”微顿一瞬,她轻言道:“你与我……不只是师徒。”
少年人的心口急跳了一下。
她的意思,与大师姐只是师徒。而与自己,却不止。
他忍不住凝眸怔怔然地看着她,便轻轻问:“不只是师徒,还是什么?”
这是椅中之人第一次主动点明与自己的情-事。
他想听她说。
女子描摩往下的指尖禁不住停在了少年鼻尖,指尖轻蜷,于半空中停顿微滞了一瞬后,才终于重又抻直,往下点在了少年弧度完美的上唇边沿。
“还是情……人。”
女子指下的唇沿微微上扬。云萧微仰首,心满意足地用唇瓣描摩过女子的指尖。而后张口轻轻含住了女子纤长的指。
“我会是师父此生唯一的情人吗?”
白衣人的眸光垂落下来,便有几分轻怔:“……我所余时日不过一年,除却你,又怎可能还会……”
面色微顿,端木若华问声道:“你因何,会有此一问?”
云萧回过了神来。若她能见,便可看见面前少年的眼神在轻轻闪烁。他道:“萧儿只是不知,师父在与萧儿之前,可还……”
端木若华想要收回被他含住的指,下瞬只感指腹被他轻轻舔过。
女子耳颈微红,抑声道:“与我此般……亲近者……只你……一人。”她道:“……此生。”
云萧看着她,满目皆是痴缠无畏。“那便够了。”
不死蛊成,他死,她活。够了。
不死蛊未成,他死,她亦殒。也够了。
因他已是师父此生唯一的情人。
未燃烛火的此方营帐内,昏暗无声。他圈抱着面前之人,吮吻她的指,她的唇,她的颈……
他们像世间所有爱而不能、求而不得,却偏偏生出情障的男女一样,于暗处,缠绵悱恻,折首不悔,耽溺沉沦,虽死犹生。
于他。此生,早已无憾。
次日卯时后,白衣之人入定罢。即往了中军主帐。
帐中之人不多,未久,端木若华便听一声平稳轻柔道:“叶姑娘手中玉叶旌符是我所赠。”
玉叶旌符必是帝王赐物,的确可换免死赦令。如若宣王当年手中有此物,绝无可能不用。昨日夜间叶绿叶再醒,复又行刺之余便拿出了贴身放置的玉叶旌符,端木若华只以银针将她定住,取来抚罢,确认不假。
宣王当年若无,绿儿手中玉叶旌符只得是后来所得。然天下间能拿到它的人,屈指可数,值此军中,只有两人。
巫亚停云还未开口,便闻坐于椅中、身任监军之职的当朝左相文墨染蓦然开了口。玄衣文士面上一贯的静静柔柔,身形瘦削清癯,语声却稳。
常年跟随皇帝身边护卫的骁骑营统领如今正立身在他身后,无声昭示着他所受到的君王宠信,是故文墨染手中握有玉叶旌符,无人会觉得奇怪。
但他将此贵重至极、可言无出其右的御赐之物,赠予叶姑娘,便不得不引人遐思了。
帐中几人不由都看向了椅中在坐的文墨染。云萧立身白衣人身后,但见文墨染表面八风不动,耳廓却渐渐染上了绯色。诧异一瞬后,眼中不由也生出三分笑意。
原来如此。
端木亦有几分诧异,轻怔一瞬后,便转向文墨染所在,平声言:“那便劳烦文大人将此间相赠一事与绿儿言明。”端木道:“她如今记忆错乱,想是不记得大人当初赠叶之情了。”
文墨染睫羽微簌,垂目应声:“墨染明白了。”
巫亚停云见他面向清云鉴主,下意识地颔首低头方应声,便也更加确定了文墨染的心思。
亦能联想到,难怪此前叶姑娘身陷羌营,他语中之意即是无论如何要救。
辰时后。早食已罢,叶绿叶所在帐中,璎璃于内看护左右,骁骑营副统领穆流霜于外看护在帐前。
此时帐内榻前,文墨染坐于绿衣之人面前的方凳上,已然将自己相赠玉叶旌符的过程悉数诉与了叶绿叶。
叶绿叶听罢,静默良久,目中满是不信之色。她看着文墨染,冷漠问声:“你是什么人?”
文墨染被她如此漠然一视,一时讷住,竟只知怔怔看她,不知言语。
文墨染身后的穆流云瞥了他一眼,便替他答了:“官至左议政,正一品,乃为当朝左相。”
叶绿叶听罢就是一声冷笑:“我如今不过一介罪臣之女,贵为当朝左相怎可能会将如此御赐之物轻易赠予我?!定是端木若华让你来说的!”
“我……对你……那个……”玄衣文士看着面前之人,似是想说什么,然双颊逐渐涨红,苍白清癯的脸上渐渐便似染了胭脂。
叶绿叶不耐烦地拧眉:“你还欲说什么!”
文墨染为官多年,身处高位已久,大抵没有被谁如此疾言厉色过,然听得叶绿叶凌然之语,脸上只涨得更红,下时他偏过头便道:“你我早已互许了终身,这是我予你的定情信物,你忘了吗?”
穆流云忍不住侧目看向了身前的文墨染。“……”
便是璎璃也忍不住转目看了过来,面上有震有惊,更流露出几分轻疑惑色。当真?
叶绿叶闻话愣在了当场。一时凝目直直地看着文墨染。
帐中一时极静。
“你年岁几何?”突然叶绿叶问声。
文墨染细白的面上嫣色更重:“三十又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