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叶齐,拉巴子也被缠住,强攻便难取。
再打下去,即便攻下毕节城,羌骑营也必损失惨重。
赫连绮之本就因伤而倦的面容更加晦沉。
本为夏国援军赶来前攻下此城的最佳良机。且首战不胜,夏军士气必定大涨,接下来便真有可能被他们拖到援军赶来了……
但看着兽吼与魂音中步步后退的羌骑兵,赫连绮之亦只能狠目不言。
如此士气之下,再要强攻,也是惨胜,此后夏国援军赶到,很可能正落入他们口中,全军覆没。
“这毕节城,再打下去,便不值了。”口中轻喃一句,赫连绮之慢慢抬眸看向了城墙之上。
那坐于椅中的盳目女子此刻为惊云阁之人层层护守着。
赫连绮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幽光浮沉。轻笑着再度喃声:“师姐你说得对~叶齐此人的确是做不了皇帝呢。”
战场上如此时机,寒磁玄铁箭最后一箭……手握惊鸿弩,他却没有去射足以动摇战局又绝无可能挡下玄矢的清云鉴传人。
而去射那毫不自惜、但只要护师便会心神大乱的竖子云萧……!
赫连绮之狞目一瞬,幽幽然道:“师姐,此一回便算你赢了~”
下时沧桑之声阴沉而起,冷冷掷声:“鸣金收兵。”
旁边木比塔立时转头看他一眼,而后挥手示意击钲兵,同时高喝出声:“鸣金!撤退!”
残烟余烬,飞沙将落。
毕节城门前,已被肩头之血染透黑衣的南荣枭,看着潮水般退去的反军羌骑,点吹在碧玉樱箫上的十指渐轻。
此时天已昏,日影斜,碎石飞沙散在烟尘里。袅袅似雾。
眼前昏茫后,一片黑光。能闻兵戈嘶马之声远去,反军羌骑退远。
苍茫空冷的箫声慢慢散在晚风里,仍有余响。
至后,碧玉樱箫坠地。
南荣枭全无意识地闭目,向着身前满是血与尘的地上无声扑倒。
“师弟!”耳闻熟悉的唤声,随后步履匆匆声杂,而后举世皆寂,再无声息。
……
毕节城,端木若华此前所住的小院中。
小院主屋内,端木若华再度把过榻上之人的脉,苍白倦惫的眉间忧意不减。雪娃儿蜷在床尾,此时探头看向了小屋的门。
蓝苏婉推门而入,手中端有两碗汤药。
“师父,先喝药吧。”蓝衣人将温热的药碗递至木轮椅中满面苍白之人手中,而后自己亦端起了另一碗,于榻沿坐下,一勺勺喂入榻上少年喉中。
“枭儿的伤愈合速效,观其脉已无大碍……”端木若华喝罢药,眉间含忧而拢。语声极轻:“却不知为何,数日不醒。”
蓝苏婉一如几日来那般,悉心喂完手中汤药。“师父不必过忧,朝廷援军已达毕节城,战备诸事在筹,形势已逆。师弟即便昏迷不醒,亦可在城中安心休养。”
端木若华轻咳了数声,面上倦惫之色更重,微点了下头。
小屋外,纵白守于院中,南荣静每日辰时准时来此查看南荣枭的脉相。
虽见愈好之色,却不知为何容貌绝美惑人的少年每见皱眉。
幽灵鬼老亦来探过,随后便被前军将军林海请去。佝偻老者虽满面不耐,却仍在石木花、尹莫离安抚下,应了其相助斥候营之请。
蓝苏婉见得椅中之人面上晦暗青疲之色,欲送端木若华回相邻屋中休憩,下时却闻纵白哼吟之声,眺目望向屋外,便见玖璃领着一人袅袅走入了院中。
来人未近,一缕带着南疆-独有风情的香风已散入了屋中。
端木若华微怔:“师姐。”
蓝苏婉看着她那雪白的大腿在彩衣垂绦间若隐若现。心中有异,然语声平静:“不知二师伯因何来此毕节城中?”
满身浪荡风情、少女形貌的人首先回望了端木若华那一双空茫盳目,语声不甚随意。“算算时日差不多了,我便来了。师妹看起来不怎么好呢。”
木轮椅中之人怔声:“是何,时日?”
花雨石转而看向了躺在榻上的南荣枭,径直上前,伸手探脉。
蓝苏婉有一瞬间欲要阻她,然未及出手,花雨石已收回手来。
彩衣垂绦之人看着榻上少年人便冷笑了一声:“果然~”
蓝苏婉见得,不觉蹙眉。
花雨石转向端木若华,瞄了一眼椅中之人的面色。语声轻灵如少女:“师妹的气色看起来这样差,气息亦不稳。如此虚弱,合该多休息才是~”
言罢,一只手极快地按向了端木若华颈侧!
“师父!”蓝苏婉惊觉来阻,椅中之人却已无声侧首避了开。
“即便内力全无,虚弱至此,仍能于我手中及时避开~我该说不愧是你么?师妹。”
“你欲,如何?”白衣人开口的语声明显更为虚微,低头便咳了起来。
此时蓝苏婉已峙在了椅中之人身前。门口守候的玖璃亦冷面向屋中彩衣人看了过来。
“都说了,只是叫你休息~”花雨石看着椅中女子咳得气息更弱,满面羸弱苍白之色,嗤笑一声:“又逞强什么呢?”
端木若华再咳几声后,唇角微溢血,终难抵避开她招式时气力牵动而来的衰微,眼前昏茫一时,阖目失去了意识。
“避开了我的出手又如何?还不是自己晕了过去。”花雨石俯视着木轮椅中的女子,啧声摇头。“衰微至此,早已等同废人尔,又还做得了什么呢?”
蓝苏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嘲讽嗤意。面容虽仍静,眸光却已淡沉,手中天蚕丝微垂。“二师伯究竟所为何来?”
花雨石笑了一声,而后抬头来看向蓝苏婉,问声道:“榻上躺的、椅中坐的,这两人都要死了,不知苏婉师侄得知,会想让师伯救谁呢?”
蓝衣人眸中之色震了一下。她知晓师父残身将殒,余下时日无多。渡尽天鉴元力予师姐后便是。此前因师姐之死,神思崩溃,元力散尽,便更无回路。只会一日更比一日衰弱*,时日更无多。
心中虽已明悉,但被花雨石就此将之点出,终究怆然难抵。心口一阵阵地刺疼。
“我师父之况,无须你多言。只不知二师伯又胡说我师弟什么!”
花雨石见她峙在端木若华椅前,便施施然于榻沿坐下,伸手抚上了南荣枭的脸。“你知道~他体内育有一蛊吗?”
蓝苏婉面色微变,微怔声:“师父提到,那是一味奇玄药蛊……师弟自言,因有此蛊,疗伤速于常人,长时助他。”
花雨石便低头去看昏睡中的南荣枭。“原来到了此刻,你也未诉与她们……”
蓝衣的人直觉有异,声静寒:“诉与何事?”
彩衣垂绦之人便回头看她,笑着问:“苏婉师侄觉得,你这师弟会眼看着你们师父死么?”
蓝苏婉下意识地摇头。
心中本能道:不会。
花雨石更笑:“如此你应能想到,他体内之蛊是什么了?”
蓝苏婉下时便反应了过来:“是、用来救师父的?!”
花雨石似有意似无意,搓磨了下榻上之人已断的左手小指指根。“所以,你也应知他当初因何叛出归云谷入我乌云宗了?”
目微瞠,蓝苏婉怔了声:“也是,为了救师父。”
心下蓦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去到乌云宗,拿师父安危之言相激,重重打在云萧脸上的一耳光。
眼眶不觉红了。“他为师父,竟做到这一步。”
花雨石亦凝神看着榻上的人。
你断指离宗后,我复又仔细研读了蛊老手扎中所记,加之师兄传予我信中所书……才终于明白了你离宗前留予我之言:世上本无令人长生之不死蛊,唯有以命易命之换命蛊。
如你所言。此蛊的确是,非死志之人不能成。
花雨石慢慢道:“他体内所育奇玄药蛊,实则乃蛊医之道传闻中的奇毒至药之蛊——不死蛊。”
“不死蛊……?”蓝苏婉震目喃声。
“‘血元继阴阳,阴阳转生死。’炼制此蛊,要经三阶,初阶为血元蛊,须忍万蛊噬身最后让血元蛊于颈后爬出;二阶为阴阳蛊,‘愈体疗毒奇效,日寒夜暖噬心’,最初育蛊之人情绪起落蛊难适应,会使人蛊皆痛不欲生,每噬心之痛须待臂上蛊相脉纹生成,方能止;最后一阶便是不死蛊。传闻中,可生死人肉白骨、具不老不死之能的……不死蛊。”
蓝苏婉听得呆驻于原地。
心上流转过他将蛊养过一阶又一阶所需受的苦……几乎控制不住揪疼了。
问声已哑:“不死蛊……世上真有如此玄奇异蛊?”
“你不相信?”花雨石看着她便轻笑了一声,语声软媚道:“起初他也不相信~可是我告诉他,端木若华五脏俱衰,寒毒入腑,想要她活,世间唯有此蛊……于是他选择了相信。”
只因再无他法,于是为这一线希望,负天下骂名叛离出谷,跟着二师伯以身育蛊,又于师父危难时冒死来救,以命护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