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俯身复又倾近,用鼻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另一只手轻轻往上,抚上了女子的发、女子的耳、女子的面颊。
伤势见愈,脉相无常。全不似一个重伤之下昏睡六日的人……甚至比到常人还要更为平稳强势。
她似已然不为少年人亲近之举所动,垂首间只是沉色。
但世间至药,必也至毒,师姐赠与枭儿的这只奇玄药蛊,如何可能长时至今,只见百益,不见寸弊?
端木若华心中疑甚,转首间想要询声花雨石——
只是未待她开口,绵绵密密、细碎如落羽的吻便又落了下来。
少年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低声喃语,一言一字诉与她:“你是我此生所重,最重,无可企及之重。”
于我,世间无有重于你者。包括我自己。
其实从来不曾奢望过你能应我。尤其云萧之时。
他永远记得归云谷风雪肆然的深山中,你凌雪而来、挥落群狼,抱着他坠入地穴时、眼前倏狂的飞雪。
我也永远记得满院繁花与木的景亭中,你立身花雨后,素淡到别无他物,却一眼入心,让我此生未忘的恍然心怔。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若回当初,南荣枭会想要将这一句,喃诵在口,日日轻唱,吟与你。
“雪一样的人物,冰做的面,竹捏成了骨,却是云做的心。”若回当初,云萧会想要将此言誊刻在纸,夜夜摩挲,送与你。
少年人吻着她,看着她,搂着她。低声附耳与她道:“无论师父是出于何种目的……”顿一时,他轻声续道:“谢谢你,回应了我。”
此生云萧无憾。
南荣枭无憾。
我亦无憾。
端木若华闻言陡震,心头刹那间凝起。无来由,极不安。
她仰首再度回望向了面前少年人所在:“枭儿?”语声微滞、已惶。
我最想要你。
也最不舍你。
若然可以,我想一生一世就这样看着你。予你喜乐,护你无忧。
心口刹那间升起阵阵灼意,紧随之异物顺着心脉开始钻爬之感越来越清晰。南荣枭蜷指而握,有感疼意,指间慢慢泛出青白。
“再唤我一声夫君。”语声低喑而哑,他看着她,微露笑意,目中蓄满了温柔:“师父……端木若华……好么?”
她听到少年人的语声隐隐颤然,竟似忍痛,指间游移欲探,想要再看少年的脉。此一次,却被面前之人一把握住,牢牢箍在了掌中。
“好么?”南荣枭俯首间再度问她。
声息皆抑,隐见不稳。白衣之人空茫的双目对着他,一片懵怔,几乎是本能地轻翕唇。“枭儿……”
她不知他欲如何,不知他将如何,然已察觉异样,心中不安无法抑制地越来越甚。
然手腕被他箍住,探脉不能,心头刹那间涌上无尽彷徨疾思与悲意。
“枭儿?”似询声,似忧阻,更似徒然无力。睫羽颤,泪盈眶。声愈悲。
少年人望向她的眸中,只更见温柔。澄澄如月,难窥其底。“此生唯愿,护你一世无忧。”
南荣枭骤然伸手,点住了面前女子穴位。
端木若华周身一震,再难稍动,静坐于榻上,与她两目相对的少年人面前。一双盳目静静睁着,应比往日哪一时,都希望自己双目未盲,能看得见。能知他此刻神色、眼中意。
面色一息间苍白若纸,盈于眼中的泪,随同愈乱的呼吸,猝然而落。
南荣枭慢慢抬起蜷握见血的手,指间用力张开,轻轻揩去了女子眼下滑落的泪。而后伸手移向了女子颈后。
冷汗涔额,面色愈白,他望着她,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已难言一字。
“夫君。”
陡闻她此唤,南荣枭心头微怔。眸光刹那间碎成了千万片。
隔着已然斑驳的光影回望于她,无声露了一笑。“嗯,是我。”
多想余生里,能日日听你如是唤我夫君。
多想自己的的确确,是你的夫君。
多想以夫名,带你回连城祭拜我的爹娘。
移向女子颈后的手,于此时微用力一按。
女子神色似怔不怔,眸中似茫不茫,毫无防备地瞠开又阖目,意识倏然离远。
“枭……”一言未尽,已无声。
南荣枭面色已然转为晦暗,额上青筋伴冷汗浮现。
面上苍白之色,已因更为剧烈的疼意而强忍至赤红。他于此时转目看向了石室内的另两人。“可以……开始了。”
蓝苏婉回看向他,眼眶一瞬间转为通红。
花雨石于彩绦流动间行至榻前,转手握住了袖中滑出的一把银制匕首。“有点疼,且忍忍~不过疼完,就永远不会再疼了。”
南荣枭惨笑一声,看着她手握烫红的匕首,向自己胸口而来。
中衣褪至腰下,口中含咬着一块厚厚的白布。
南荣枭盘腿坐于床榻外侧,双手牢牢抠抓在了床沿上。
端木若华已被蓝衣的人抱着躺入了床榻内侧,少年人身后。
心脉疼意将歇的那瞬,少年人的声息陡然一弱,满面青晦。形同将死。
花雨石几乎立刻察觉,看了一眼南荣枭胸口与心脉已然完全相连的漆黑蛊线,手握匕首,紧抿了唇。“阴阳蛊已然钻入心脉,你所剩的时间不多,我要下刀了。”
盘坐榻沿的人衣发皆湿,额上青筋久久未消。他于此时慢慢回转过头,看向了床榻内侧那人。同时轻轻颔首。
蓝苏婉看着花雨石手握匕首刺入了少年心口,陡然哽咽难止。
血涌、身颤、刀身渐没。
而他抠在榻沿的手,却于此时一根一根松开,慢慢移向了床榻内侧的人。
用力牵住她垂放于身侧的一只手,牢牢攥进了指间。仿佛只要这样,疼意便会轻很多。仿佛只有这样,才受得住这将死前的酷刑。
银刀在他胸口划开了深深的十字血口,花雨石随即伸两指入血口中,寻蛊。
青晦冷白的脸上再无一分人色,口中含咬的白布已然被口水、汗水浸湿,间歇里滴落下来涎水。
南荣枭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微抖,声息愈弱,意识渐远,脑中唯一还清晰的,便是胸口心脉之中,那于心间血肉里翻搅寻蛊的剧烈痛苦。
形同剜心,尤甚剜心。
蓝苏婉蜷握的十指根本控制不住地抖,眼泪浸湿了鬓发,也濡湿了衣襟。她看着他,哭声淹在喉底,喑抑嘶哑。
未回头,未放手。他只看着眼中之人,模糊的视线纵然已经描摹不清她的模样……但只需触目所及还有她,再多难忍,似都能忍;再多痛苦,似都轻了。
蓝苏婉看着他身上因为痛苦而迸起的青筋,一颗心亦如撕裂般痛彻,嘶声难忍:“还没好吗?!”
她已不奢望他能活,只想快点结束此般于他的酷刑!这样的疼……她看着他入蛊池受一回,此生再也不想看他受第二回了啊。
直至褪于腰间的中衣被血染透,身下被褥亦被温血浸湿,满室血樱甜香。
花雨石终于抬眸来,慢慢抽-出了伸入南荣枭心口血肉里的两指:“找到了~”
指间、掌中,都是血,一只少女小指般大小的蛊虫,被花雨石小心翼翼地自南荣枭心脉中夹取了出来。
即便全身被血色所掩,仍能看见蛊虫身上层层叠叠、一圈又一圈黑白相间的诡异纹路。花雨石看着手中之蛊,一时痴了:“这就是……不死蛊。”
她的眼神仿佛一瞬间被手中之蛊摄住了,双眸难掩熠亮,死死看着手中之蛊,难移目光。
南荣枭终于把看向榻上女子的目光,一点点转回,移向了榻前的女子。
他周身尽湿,衣发紧紧贴在他脸上、颔下、身上。心口以上俱为冷汗与白布上滴落的涎水。心口以下,全是血。染透半身。
“把不死蛊……种入我师父体内!”口中湿淋的白布坠于地,南荣枭眸中之色已近灰败,吐气之声虚弱得近乎不闻,却字字决绝。
他太清楚,花雨石有多想得到这只蛊了。
花雨石闻声一愣,似刹那间回神而醒。而后回看向了南荣枭。
蓝苏婉被泪洗过的双眸瞬时亮寒!几乎于少年出声的同时,就迸指甩出了手中天蚕丝。
锋利坚韧的天蚕丝瞬间缠上了花雨石的颈,同时缚腕。
蓝苏婉立身彩衣垂绦之人身后,只要花雨石有任何异动,必毫不留情地削下她持蛊的那只手。更甚者,颈上头颅。
颈中、腕上都有血丝沁出,细微的寒光隐隐折射出来。
花雨石不得不闭目平息了一瞬自己的心绪。而后冷目发出了啧声。
“放心~将死之人的东西,我不抢。而且是他临死前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我会做到的。”
将蛊虫移近床榻内侧的白衣人,花雨石执刀于端木若华手腕上划出了一条血痕。“而且这一只传闻中可生死人、肉白骨、令人不老不死的世间奇蛊之首,在今日之前,可无人育成过……所以种下它的人究竟会如何,谁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