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叫道:“小云子!”
炉中之香已燃至近尾,眼看着便要烧尽。
蓝苏婉轻锁细眉,无声望向手无长物的少年,目中忍不住轻忧起来。
鬼老见他转回,面上仍无忧喜,只冷笑道:“怎么,你小子不去取那草了么?”
云萧只轻轻摇了摇头,温然道:“并非,云萧回来正是为了取前辈所说的那株奇草。”
叶绿叶微拧眉望着云萧,之后便见青麾少年直直走向了那香炉。
“鬼老前辈言明那奇草受这栈香影响方才变色,我于山间觉到山风寒甚,风向难定,实难辨出这栈香会飘向哪个方向……若真如前辈所说,这草在寻它期间定会变色,那此草与栈香的距离应在何种距离之内,鬼老前辈方能这样肯定?”
人影走动,林风轻拂,残香烁烁。
“我方才看来,觉得这香炉上的暗纹刻的有些深……”云萧伸手触向那顶小巧寻常的香炉:“鬼老前辈所说的奇草可是这些附生在暗纹凹槽内的细藤?”
阿紫微张着嘴看着云萧,凝目之下确见那藤纹在变做赤红色,眼中禁不住涌起喜意。
蓝苏婉亦是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鬼老却只冷笑道:“若在栈香燃尽前寻出却没来得及取得,仍是你等输,这小子便要留在此地。”
栈香将尽,余烬将熄,云萧过分凝白秀美的五指轻拢,毫不迟疑地伸向其间,欲将其间一根细藤捻起抽出。
却是这时,微光一闪,一枚银针自少年眼前掠过,云萧只觉指尖剧痛,五指一麻,不能自主地缩回五指,后退了数步。
山风拂过,残香立尽,轻轻在炉内一侧颓倒,余烟袅袅散开,消失在了风中。
鬼老低缓而阴恻地笑了起来:“香已燃尽,未能将此草取得,便是找到也是你等输了,小老儿早已言明,丫头,你可承认?”
云萧怔怔地望着那方小炉,半晌才转目看向了那木轮椅中端坐如常的人。
阿紫惊声道:“师……师父?!”
“师父……您……”蓝苏婉目中有惊有痛,原本嫣然的唇上半失血色,怔怔地望着椅中白衣女子,哑声道:“您……您因何不让师弟取出草来……”
方才竟是端木若华亲手射出银针,阻拦了云萧。
林风幽寒,寂静间又是一拂,朔风忽起,细雪慢慢飘洒下来。
端木若华面色沉静中显出三分淡漠,久久,只道:“这赌约,端木认输。”
鬼老又是一声阴恻之笑,冷声道:“你既已承认,此子从今往后便当留在我青风寨中……”身上沉黑的披风半扬,鬼老无声走至云萧一侧,冷笑道:“我今日便收他为徒,日后他与你归云谷以及云门,再无瓜葛!”
“师父!”蓝苏婉急唤一声,声已微喑。
细雪飘然,难得的冬阳不知何时已悄然隐下,天青雪冷。
“鬼老前辈只道将人留下,并未曾说过留下那人需断离我归云谷改投前辈名下,此一点,恕端木不能答应。”
长麾轻曳,凌凌拂乱于细雪寒风中,那清瘦的少年极安静地立在那处,满目茫然地望过来。
鬼老冷哼一声:“既将留在我青风寨中,往后自然跟随于我,他断离你云门改拜我为师有何不对!”
端木若华的声音亦微微冷了起来:“留于前辈寨中,自有归日,云萧是我端木若华之徒,此为我们师徒之事,端木一日无意,便不会有半分更改,鬼老前辈勿需妄生他意。”
“哼……”一声冷笑,幽灵鬼老寒声道:“你这丫头,行于高处太久,已经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娃娃了么!”
“住口!”叶绿叶冷冽道:“幽灵鬼老,我师父敬你是长才对你礼让三分,你若得寸进尺,小心血溅于此!”
森然的老目冷冷瞟来,对上叶绿叶彻冷如冰的眸,冷恃半晌,幽灵鬼老拧眉,撇开了双目,道:“即便不叫他改拜我门下,也要叫他作为我衣钵传人,将我一身轻功一点不落地全部领悟学会,如若不然,他便永留我青风寨……端木丫头说的归日,便是此子继承了我衣钵之后,他若要回云门,除非我认可他轻功已成,否则,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他永不能离开我青风寨!”
阿紫惊声道:“师父,师父!这不是真的吧,您真的要把小云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蓝苏婉满面是伤痛,五指禁不住紧紧握住。
木轮椅中的人静了一瞬,而后漠声道:“如此,待云萧于青风寨中将前辈轻功习会,便叫他回我归云谷。”
鬼老冷然道:“哼……待他习会,自己可以离去。”
声音见缓,白衣落雪,端木若华微浅声道:“……经年之内,劳烦前辈照看了。”
幽灵鬼老不冷不热地看了椅上之人一眼,只道:“既是我衣钵传人,小老儿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椅轴轻转,端木若华淡漠道:“阿紫、小蓝、绿儿,与为师回。”
雪发拂衣而过,划出两缕疏离的漠然。
叶绿叶看了云萧一眼,垂目推过木轮椅,默然往道旁的马车行去。
蓝苏婉紧紧看着立于雪中久未动的单薄少年,咬牙颤声道:“师弟……你照顾好自己……”一言未尽声音已见喑哑哽咽,她柔柔一笑,慢慢转身于马车行去。
阿紫哭嚷了半晌,终是敌不过嘶声而起的马儿,她掏找半晌,只从怀中翻出了那枚公输云所赠的玄铁纹,一面抹泪一面将玄铁纹塞到云萧手里,紫衣的丫头边哭边道:“小云子!我不知道师父她是怎么了……但是你一定好好学,千万不要忘了阿紫!我们等你回来呢!这个玄铁纹阿紫送给你了,小云子一定记得跟这破老头儿学完了就马上回谷!师父她肯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故意输这赌约,才想把你留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你千万别怪师父,一定记得早点回谷里!”娇俏的紫色身影向着马车窜去,翻身上车之时挥臂于他道:“小云子一定记得早点回谷!”
辚辚车辕走过,碾出长长的齿印,朔风轻啸而过,山林道旁,不知何时已飞雪飘满,少年怔怔地立在原地,就那样看着两方马车慢慢行远,有一瞬间毫无所知,只感风寒雪冷。
师……师父……
终是动了动,云萧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远去的马车,突然觉得眼眶湿热,心狠狠地揪疼,这样的呼吸难继:“师父……”
靴裹湿泥半冷,手脚冰凉,他尚且单薄的身子失力般踉跄跪倒在雪地上,*眼中之泪禁不住滚落下来,融进雪中,一片湿热。
少年泪,无言意,雪花覆,风声远。
这离亲的悲苦不舍,他于此刻尝进了心里,那么多那么多的不懂、难过和茫然,将他淹没……云萧久久跪于雪中,心绪难平,默然地痛。
也许是失去,也许是获得,可是痛,可是难过,可是……
声音喑哑,他终未说出一言半语。
风雪如期,飘絮满眼。
他这样干脆、甚至莫名地被她放在了看不见的身后。
朔风……寒。
第48章 音兽往
似有意,似无意,幽灵鬼老伸手将那方小炉上正自赤转绿的细藤捡出一根,捻于指尖慢慢轻转:“小子,你师父既已将你输在了这里,往后你便乖乖跟着小老儿……”
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甩手将指间已变回青绿色的细藤掷在了少年腿边,“不过几个无知无能的女娃娃,也值得你小子这样留恋不舍?”
少年静默无声地跪于雪中,青丝如墨,流散随风,幽幽然透出寂色。
“她口口声声说四个徒儿同等轻重,可到底最后是将你小子输在了我这里,你一个男娃娃,跟她们几个女娃儿能学得什么?”幽灵鬼老冷哼一声,不屑道:“处得长了,性子免不了跟个女人一样阴柔寡断,失了男子气概,倒不如留我青风寨中,习武练功,往后将我一身轻功绝学领悟习会,自然远胜过那些江湖上的世家子弟,比留在端木那丫头身边不知强上几倍。”
少年神色如怔,闻似未闻,半晌转目来怔怔然地看着腿边那根细藤,才似有所觉,默然伸出手,极缓慢地将其捡起,凝视半晌,皎如墨璃般的眸子透出浅浅微光,却终归灰败了下去……
他五指轻展欲要放开手任其飘远,阖目间却仍是不自觉地握紧,慢慢将那根细藤握在了掌心。
“哼。”见他始终不语,幽灵鬼老眉间一拧,甩手一扬身后沉黑色的披风,五指如爪不由分说地将少年从雪地中提了起来:“也不用跟你小子多费唇舌,跟老头子我回寨就是!”
湿泥冷雪,长风如啸,少年并未反抗,被他带起间静默地远目一望,青山漫道间两辆重木马车渐行渐远,已难望见。
他张了张嘴,想再唤一声师父,可最后终归默然,静看许久,再未出声。
彼时的山间长道上,叶绿叶因听见女子语声,默声停下了马车,止于路旁。
白衣女子平静地端坐于车厢小榻上,凝目于虚无之处,手中拿过一卷竹刻文书,却未细索,只是轻执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