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去哪里采药?总要有人去给你送饭。”
梅许摇摇头,“山里有野果、野草,我糊弄几日就会回来,饿不着。”
“山里的野菜野果都被摘光了。”知他只是想躲避五军营的人,不会去太深的山谷,阮茵茵试着商量道,“采草药无需去远处,先生且告诉我去哪座山,我们三人每日轮流为你送餐,也免得我们寝食难安。”
梅许思忖片刻,也不想太苦了自己,于是说出了自己要隐藏的山头,便趁着夜色离开了。
药师不解地抓抓头发,“采药也不必住在山上啊。”
“要采摘的量大,先生怕误了有些药草的开花期吧。”
这个理由勉强能解释得通,药师不再纠结,回屋歇着去了。
驿馆内,贺斐之简单的沐浴过后,坐在烛台前,意味深长地问道:“去山里了?”
影卫点点头,“背着竹篓走的,应是以采药为借口,去山里躲避几日。主子,咱们何时派人去套他的话?”
“不是有人在套话么。”
“您说那两个姑娘?”影卫搓搓下巴,“原来她们是主子的人。”
贺斐之执起笔,道:“只有一个是,另一个不是。”
这名影卫已经许久不曾回京,并不知晓阮茵茵和贺斐之的事。
许久不见贺斐之,多少有些碎嘴,“哪个是?有酒窝那个,还是没酒窝那个?”
烛火不断跳动,光线不稳,贺斐之轻瞥一眼,破天荒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酒窝那个。”
影卫在抛出多余的问题时,就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当听见回答时,惊得瞪圆了本不大的眼,“她是盛将军新招入麾下的女影卫?”
“你很闲?”
“不闲。”
“滚。”
影卫嬉笑一声,拉开轩榥比划一个恭敬的手势,“嗖”地跳出了窗外。
贺斐之凝着摇晃的轩榥,忽然觉得这个影卫有些缺心眼,有门不走,专走刁钻的路子。
次日在河畔忙了一整日,回到驿馆时,身上的常服湿了大半,贺斐之换好衣衫,传来工部官员、县令以及当地修建桥梁的师傅,开始了彻夜的研讨。
“你们是当地人,应最了解这条长河的结构,本督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几位桥梁师傅早已备好图纸和方案,只等朝廷的拨款。
贺斐之摊开一张张图纸,极有耐心地听完每个人的方案,还从两张图纸上找到了漏洞。
最终,他从中挑选了三张接近完美的图纸,与工部官员进行了更为细致的探讨。几人最后拍板,敲定了图纸和方案。
等众人散去,贺斐之捏捏发胀的颞颥,站在窗前看向梅氏医馆的方向,
盛夏日的雨夜很是沁凉,他扯过鹤氅刚想披在身上,忽然想到什么,传来一名驿工,将叠好的鹤氅递给对方,“拿给梅氏医馆的阮姑娘,知道该怎么说吧?”
为了不引起梅许的怀疑,阮茵茵没有以宁茵的名字示人。
“小的知道。”驿工得了打赏,撑伞去往梅氏医馆。
叩响门扉后,他满脸堆笑,“哪位是阮姑娘?”
阮茵茵正在与婉翠收拾医馆的桌椅板凳,闻言应了声:“我是。”
驿工走上前,恭恭敬敬将鹤氅捧给阮茵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天气沁凉,大都督担心姑娘着凉,特让小的来送氅衣。”
一听是贺斐之派来的人,阮茵茵没了好脸,“麻烦拿回去,我不缺一件鹤氅。”
“别啊......”
“快回去吧。”
不想与贺斐之的人有任何纠缠,阮茵茵拿起倚门的长木板,“我们已经打烊了,慢走。”
驿工为难地眨了眨眼,一步三回头地盯着店门口,直到最后一缕光线被门扉遮住,才慢吞吞回去交差,可想而知,大都督的脸色会有多差,虽不知大都督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但能在雨夜想着给对方送衣裳,必然关系匪浅。
等驿工离开,婉翠避开药师,小声问道:“怎么啦?”
阮茵茵如实道:“贺斐之的人,来送鹤氅。”
婉翠一直弄不清大都督对姑娘的心思,要说关心,当初怎会一再伤了姑娘的心?要说不关心,今来又为何多此一举?
“大都督莫不是在讨好姑娘?”
“讨好我没用。”
阮茵茵继续忙活,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驿工回来后,贺斐之拿回鹤氅披在肩头,竟觉得一点儿也不抗寒。
他又走到窗前,望着医馆方向,叫来盛远:“明日搬去梅氏医馆对面的客栈。”
“啊?”
盛远没有反应过来,好好的驿馆不住,作何去住客栈?
贺斐之睨他一眼,“难办?”
“......不难,卑职马上去办。”
大半夜的折腾人,盛远有些懵,等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猛地拍下大腿,瞧他的记性,现今阮姑娘就在梅氏医馆啊。
不过,大都督为何要离阮姑娘这么近?以前阮姑娘住在府上,他都很少回府去住,如今怎地想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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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无雨,昨夜还狂狷不羁的长河一瞬归于平静,湲湲细波中偶尔有游鱼吐泡,一切都慢了下来,水似镜,映彩霞,水天一色,阒幽静好。
可人们知道,暴雨季未过,不消半日就会浓云压顶,大雨滂沱。
趁着天晴,阮茵茵背起小篓,手握登山杖,去往梅许所在的山上送早点。
下了一夜的小雨,山路湿滑,阮茵茵走得小心翼翼。
沿途长了许多雀舌草,待到秋日花期,褪去新绿,会开满粹白和鹅黄的花朵,为萧索秋色平添活力。
这座山头以雀舌草为名,正是梅许所藏之处,阮茵茵挨个山洞寻了一圈,在一处熄灭的火堆前发现了一张棉被。
梅许不在,应是去采药了。
那张被子潮湿发寒,可想而知,梅许昨夜是怎么度过的。阮茵茵摇摇头,在山洞外拾了些落枝,燃起火堆,将盛在铁盒里的饭菜架在火堆上加热。
梅许回来时,山洞内飘散着饭香,宛如身处冰窖的乞丐忽然得到一团火,不再畏惧黑夜和阴冷。
他佯装无事地走过去,“来了。”
阮茵茵于火堆前扭头,笑时桃腮上提,周身淌过温煦之气,“昨晚很冷吧。”
“还好。”将竹篓里的草药倒进阮茵茵的小篓里,他蹲在火堆前搓了搓发僵的手,有一瞬,他是希望阮茵茵能多留一会儿,陪他说说话儿,可天色渐沉,大雨将至,“快回去吧,当心山坡。”
“嗯,我见这里有好多虫子,你当心些。”
“好,记得把草药放在通风的地方。”
“知道了。”
阮茵茵拍拍手上的灰土,背起小篓,指了指角落,叮嘱道:“我给你拿了厚衣服,冷了记得穿,别逞强,熬不住就回去。”
她弯了弯杏眼,“你要相信,抬眼能看见光。”
没懂她话中的暗示,梅许怔了半晌,目送她离去。
山路风萧萧,吹乱长发,阮茵茵哼着当地的民谣,一蹦一跳地穿梭在两尺高的芭茅中。遇见草药,就顺手采摘,全然没察觉一道身影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丁香色窄袖罗裙在草地上划过一道弧浪,腰间的紫荆绣花荷包随着步子轻晃,松垮的发髻欲坠不坠,仅用一枚雪花形状的镂空坠子固定,其余长发服服帖帖地披散在肩后,未施粉黛,未添朱钗,清爽中带着灵动和娇俏。
贺斐之负手站在山脊上,望着在山坡上弯腰采药的女子,脸色渐渐缓和。
适才瞧她笑靥如花,对的却是另一人,心里不知翻滚了哪罐调料,五味陈杂。不过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爱笑的女子,无关境遇。
没打算再隐藏自己,贺斐之大步走过去,朝那道紫衣身影慢慢靠近。
阮茵茵有所察觉时,手里握了一把蒲公英。蒲公英有清热等功效,是很常见的药材。
当看清来人时,她下意识背过手,呈现出躲避的架势。
一把蒲公英有什么好藏的,她是因为梅许心虚了吧,贺斐之咬了咬腮,也不点破她的心思,“藏了什么?”
才意识到自己藏了一把蒲公英,阮茵茵仰起头,理直气壮,“谁藏了?在大都督眼里,别人都是贼。”
那张小脸在渐昏的天色中更显皙白,蛮不讲理时唇是扯平的,很像被戳了一下就竖起刺的刺猬。
“没说你是贼,心虚什么?”
“谁心虚了?”阮茵茵不想纠缠,此人太机敏,越对弈越容易露馅,不过,他一大早来山上作甚?
不会发现了吧......
“你跟踪我?”
“考察一下当地的地质,为建桥做准备,也算跟踪你?”
阮茵茵无言以对,转身欲走。
贺斐之拉住她背上的小篓,迫使她停了下来。
阮茵茵扣住小篓的肩带,使劲儿向前牟劲儿,犹如被捕兽夹夹住翅膀的玄凤,两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