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衙差脸色十分难看,在旁边僵了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办?万一江家人问起来......”
蹲着那衙差站起来,神情倒是很镇定,歪着嘴巴笑笑,“江家是陵川侯的亲家,这会儿避嫌还来不及,再说能把这个女儿送进来,就是已经舍弃了她。没事,死就死了,今晚先随便在停尸房放一晚,明早扔乱葬岗完事。”
江稚鱼看着两人抬着她的尸身,往大牢外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往地上一扔就离开了。
她跟在自己尸身旁,蹲下来摸摸自己额头上的伤,手却没办法触碰到实体。
江稚鱼望着自己惨白的脸,猜想她目前的状况。
大约她是获得了龙神之力后,借助梦境,回溯过去那些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这样一想,也就不着急了。
江稚鱼穿墙出去,跃上大牢外的墙头,她站在上面,眺望京城的夜。
此刻夜色已深,除了秦楼楚馆正热闹外,到处灯火寥落。
江稚鱼目光找到皇宫的右侧,陆荣的府邸应该就在那边,那一世和她没有交集的陆荣是什么样的?
她死的时候已经快十九岁,那时他也二十四岁了,成亲了吗?娶了谁?
心里乱七八糟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的院子里响起点动静。
一名年老的狱卒推着“吱扭扭”的板车,板车上挂了一盏灯笼,来到那间停尸间。
江稚鱼飘了下去,见那老狱卒把她的尸身从里面抱出来,放到板车上,朝她脸上看了几眼,小声嘀咕:“这么好看一张脸,真是造孽哦——”
然后取出一张破旧草席,在她身上一盖,推着板车往外走去。
走出大理寺的后门,走向凄冷的大街。
到达城门时,城门已经开了,老狱卒继续推着她,往城外的乱葬岗而去。
出城没多久,因为地面颠簸,草席散开,她的一张脸露了出来。
黎明的天光还没有大亮,光线有些暗淡,衬得她的脸越发惨白,额上的血窟窿越发凄惨。
江稚鱼忍不住感叹,她的前世,可真是悲催啊!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回头看去,见一行人从城门的方向奔过来。
马蹄声重重敲打着地面,很快到了近处。
领头那人身上披着纯黑的披风,头上戴着风帽,帽檐压的极低,眉眼藏在阴影里,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江稚鱼一颗心飞快跳了起来,竟然是陆荣!
怎么是陆荣?
陆荣这一身黑披风的打扮,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他的腰间还挂着那只玉琥,那是从大巫微生末墓室里得到的厌胜器。
陆荣这时候带着玉琥,说明这一世陆荣也到过微生末的墓室,得知了龙骨的事。
那么他这副打扮,应该是出门去寻找龙骨。
她心里突然说不清的悲哀,前世她没苏醒巫脉,没有她的帮助,没有龙鳞的感应,陆荣几乎不可能找到龙骨。
他又是心有家国天下的人,不可能放弃这件事,也就是说,终陆荣一生,恐怕都要在漫无目,毫无希望的寻找龙骨中度过。
想到这些,江稚鱼心里酸涩的厉害,也心疼地厉害。
此时陆荣的马已经走到她拉着她尸身的板车旁,他突然低头一瞥,然后拉紧缰绳,“吁”了一声,停了下来。
江稚鱼见那只拉缰绳的手骨节分明,劲瘦而修长,肤色瓷白,像玉雕似的,前世今生,都一样的好看。
“要拉去乱葬岗吗?”薄薄的唇吐出清淡的话语,声音清冽,却很低,像是担心惊扰了她似的。
老狱卒点头,神情恭谨的道:“禀这位公子,这是大牢里自尽的人犯,上头让小的扔到乱葬岗去。”
陆荣点点头,垂目看一眼江稚鱼惨白的脸,轻声道:“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扭头吩咐身边的人,“找个地方好好葬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江稚鱼却无端听出了悲天悯人的意味。
她一瞬间突然想流泪,原来前世她死后,竟然是陆荣葬了她!她和陆荣之间,竟然有这样的缘分。
江稚鱼五味杂陈。
陆荣左右看看地形,指指左侧,离着路边二十来丈的那片山野,道:“葬那里吧。”
那里山花烂漫,清晨的鸟儿在枝头欢快的歌唱。
刘大指挥着手下人,麻利的在山野挖个坑,江稚鱼看着自己的尸身被盖上破旧的草席,放进坑中,逐渐被潮湿的土盖住,最后上面拢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再看陆荣,他望着鼓起的坟包,略略欠身,然后转身上马。
江稚鱼想叫住他,别去了,不用浪费时间了,没用的!
就算找到龙骨,没有祭祀的人,龙神也无法苏醒。
江稚鱼想着陆荣终其一生,都要在一次次无望的寻找中度过,就难受的要命。
可她却没办法叫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色的披风翻卷而起,飞扬在晨风里。
四野微风轻柔的吹过,春日草木葳蕤生长,繁花遍地,香满幽径。
清晨的天光洒下,照得到处亮堂堂,照的人身上也暖融融的。
但江稚鱼一颗心却感到无比寒冷。
第313章 番外:前世(二)
江稚鱼再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楚郡祖宅,依旧是以魂体的状态。
她的父亲江存勖因为受陵川侯的影响,被罢了官。
因为江知安彻底废了,江知行也不遑多让,江知微被判了流放,所以江存勖难免心灰意冷,举家回了祖籍。
赵嫣儿不甘愿和江知行回楚郡,和离而去,算是江家唯一的喜事了。
而回到楚郡的第一天,江知微就被发现不是江稚鱼。
在京城和路上时,卢氏都让江知微尽量避着人,免得被识破姐妹俩掉包的真相。如今到了楚郡,尘埃落定,也就不用瞒着了。
姐妹俩就算再像,也还是有区别的,不熟识的人或许分不清,但自家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在江存勖的逼问下,卢氏说出了把姐妹两个掉包的真相。
江存勖怒不可遏,指着陆氏骂:"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个蠢妇,这样的事都敢干,全家被江知微祸害的还不够惨吗?把这个祸害换回来做什么?”
江稚鱼飘在房间里,望着眼前暴怒的父亲,心里倒是一下子释怀起来,刚重生那时,她曾经纠结过,当初把她送进大牢,替代江知微的事,她父亲到底插手了没有。
如今总算是搞明白了,她父亲的确不知这件事。
江存勖越说越气,抬手就给了卢氏一巴掌,“若不是你教出这么个淫荡无耻的女儿,若不是她为了攀高枝,婚前和人苟且,嫁到那样的人家,我江家怎么会受她连累,丢了官灰溜溜滚回祖籍?”
卢氏捂着脸,咬牙切齿,“当初这门亲事你不是也很乐意,你不是也到处找人斡旋,才能把微微嫁到凌家,如今出了事,就都是我们娘俩的错了, 江存勖你要不要脸?”
江存勖怒道:“老子不找关系又能怎样,你的好女儿都已经爬了人家的床,老子不想办法撮合这门亲事,难道要送她给人做妾吗?”
卢氏没话辩驳,就捂着脸,仇恨地瞪着江存勖。
江知微面无表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父母的争执,就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好像两人的争执源头不是她一样。
江存勖看一眼她,心里就更气,骂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那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你学狗肚子里去了!巫脉你没复苏,白学一肚子东西,却一事无成,除了会勾引男人,就只会祸害全家!”
“如今你倒好意思大模做样坐在这里,羞也不羞一下,我若是你,早恨不得上吊死了!”
江知微嘴角勾起冷笑,“可惜啊,死的不是我,而是江稚鱼。听说女眷只要进了大牢,就只能成为别人的玩物。就江稚鱼那死样子,现如今不是自尽了,就是被人玩死了。”
“我好好活着,她却没命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江存勖反手一巴掌抽她脸上,“好好活着?你能不能好好活着,还得看老子答不答应!”
说着一甩袖子,大踏步走出去了。
江存勖出去就拿了一壶酒,上了大荒山,边走边灌酒,等到了山上,已经半醉。
江稚鱼跟着他,看着他在一座一座大巫的墓室磕过去,痛哭流涕的诉说着自己的无能。
“是我没教导好儿女,让他们一个个落到这样的田地,是我没本事,在京城混了几年,一事无成,只能灰溜溜回来!”
“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辱没了先辈大巫,辱没了江氏的名声,我该死啊,我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