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去,见包袱里装着两个物件。
一个是件生满绿锈的铜鼓,表面斑斑驳驳,坑坑洼洼,看着就是老物件。
另一件也是同样生满绿锈的铜铃,共有八只,被一根细麻绳串着。
江知安伸手去摸,“什么东西嘛,破成这样,扔大街都没人捡。”
五叔公一巴掌拍他手背上,“别动,你个小兔崽子懂什么!”
说完眼巴巴看着江稚鱼,“这东西有用吗?”
江稚鱼伸手提起那串铜铃,一手拎着,一手在上面逐一摸过,她手挨过的地方迅速绿锈剥落,露出铜器该有的的色泽来。
只是那色泽并不鲜亮,反倒有几分暗哑,透着岁月沉淀的古朴。
族人们“嗡”一声议论开来,江氏父子三人也惊讶到失声。
江知安瞬间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啊呀,这个妹妹不能惹。
片刻功夫,那一串像是才从地下刨出来一样的铜铃,在江稚鱼手里焕发新生,轻轻一晃,就发出叮铃铃的脆响,上面镌刻的古拙符文,也似乎发出淡淡光芒来。
江稚鱼再伸手拿起那小小的铜鼓,同样也是,那铜鼓在她的手中,绿锈一层一层脱落,最后露出真面目来。
它全身都是铜做的,就连原本该用皮质做的鼓面,也是薄铜打造,鼓身镌刻着一圈蟠螭纹。
江稚鱼伸手在鼓面上轻轻一拍,鼓面发出的声音,既不是皮质鼓面的“砰砰”声,也不是金属声。
而是清脆而悠远的铮铮声,像是竹器敲打在琴弦上的响声。
别人看不出来,但江稚鱼能感觉到两件法器上,带着的浓郁的巫的气息,想必这两件法器,在历代大巫手里辗转,每经一人之手,就沾染了一位大巫的气息。
几代下来,就越积越浓厚,虽经二百年不散。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有了这两件东西,将来任何一场祭祀,效果都会更佳。
江稚鱼诚心诚意的跟族老们道谢。
二叔公道:“这物件本来就是传给大巫的,小鱼不用客气。”
而此刻在江府外面,一妇人正抱着小儿沿着街巷飞快的往前走。
小儿不知怎得,一直“哇哇”啼哭不止,妇人带着孩子满脸焦心的去找大夫。
经过江府大门外时,正好铜铃声响起,声音虽然没有传到外面,那孩子却慢慢止了啼哭。
等鼓声再响,那孩子犹带着满脸的泪,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
沈家的事沸沸扬扬,在京中传了好几日。
各家夫人们茶余饭后,聊得最多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吸取教训,什么上门的孤女啊,表亲啊,收留时最好留个心眼儿,搞不好自个儿就会被鸠占鹊巢。
第二件事,涉及了江稚鱼。夫人们说起来,都说那江家的姑娘,会些了不得的本事。那天就是江家的姑娘说破了沈大公子痴傻的原因。
也有当日参加沈府宴会的人家,自家姑娘被江稚鱼用泥巴,止了蜂蛰的痛苦。
一句话经了不同人的口,渐渐就扭曲的不成样子。
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有说她能耐的跟神女也差不多,有说是神叨叨的巫婆,褒贬不一。
在这些夫人们的认知里,巫婆就是装神弄鬼,骗吃骗喝骗钱花的人。
也有消息灵通的人家,听说了江家姑娘答应了去沈家,帮沈家那个傻子招魂的。
这种事情,民间倒是也有过,有招死魂的,也有招生魂的。
第109章 招魂
招死魂是招那些客死异乡之人的魂魄,担心人死后,魂魄滞留异乡,无法享受亲人的奉祀,在外漂泊受苦,更无法投胎转世。
招生魂,则是人受了惊吓,或者大病一场丢了魂,找个道士给找回来,或者找个神婆给叫叫魂。
但不管招生魂,还是招死魂,请的都是道士或神婆,从没听说过一个官家千金,去给人招魂的。
好奇心重的,都想找个借口上门去观看。
可惜沈家人都拒绝了。
到了约好招魂那日,一大早,沈家老夫人和沈侍郎母子俩亲自过来接人。
江氏族老们也非要跟过去,说是江氏二百年了,好不容易又出了大巫,他们一定要去看看他们江氏大巫大展身手。
江存勖怎么劝都不听,只好派了马车,又在外面雇了两辆,让他们坐了。
江存勖自己也只得跟衙门告假,打算跟过去,族老们都那么大年纪了,万一一激动出点什么事咋办?
江府门口停了一排马车,众人从大门出来,沈家母子当先上了自己的马车。
江稚鱼的马车是第二辆,正要上车的时候,看到她家大门旁边,坐着两个人。
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身边另有一名年龄稍长的妇人。
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百姓,两人就那么坐在她家大门边逗孩子。
一般都是市井百姓,住的地方逼仄,喜欢搬把椅子,坐在阴凉的地方,和街坊闲聊。
江家这边,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几乎没人坐外面跟人闲唠嗑的,所以这俩人就特奇怪。
江稚鱼好奇的看一眼,无意间扫到了那孩子,脚步就是一顿。
往那边走了两步,低头问一句:“孩子怎么了?”
两人赶紧站起来,少妇有些拘束,年长那位赶紧堆笑道:“贵人莫怪,我家孙儿前日不知怎的,一直啼哭不止,我家媳妇抱着去找大夫,打这里路过时,孩子就不哭了,等一离开,就又开始啼哭。没办法,这两日我们就干脆带孩子过来坐着。”
说到这里,有些局促,“如果我们在这里打扰了贵人……”
妇人看了看儿媳妇和那孩子,露出为难的神色。一离开这片儿,孩子就哭的撕心裂肺,她们看着心疼啊!
但贵人们住的地方,大约不喜欢她们在外面坐着。
江稚鱼温和地道:“没事,孩子是撞到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受了些惊吓,没事的。”
说着伸手在孩子头上摸了摸,“好了,回去吧,没事了。”
说着转身回去,登上马车。
后边跟着的五叔公扯着大嗓门嘎嘎笑两声,朝婆媳俩挥手,“回去吧,我们江家的巫说了没事就没事,今后小儿再受惊,还过来坐两日就好了。”
江氏族人知道这怎么回事,江氏大巫住在这里,什么脏的邪的,都要避开点儿。
婆媳俩不明所以,对江稚鱼和五叔公的话将信将疑,看着一溜的马车远走,也没有立刻离开,仍旧在原处坐下。
江稚鱼乘着马车一路行到沈府大门外。
沈府大门中开,马车直接驶进去。
沈家族老们到了这里,没有跟进去。
别人不懂,他们可懂的很,招魂时最忌人多。人多阳气重,会惊扰了魂魄不敢回归。
江存勖带着几位长辈,就站在沈府对面等结果。
在这边看热闹的,也有不少附近的街坊,看到江氏族老和沈家的马车一起过来,就有两人上去攀谈。
问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和沈家人同行,却又不进去。
几位叔公十分骄傲地和对方攀谈起来。
沈府大门,此刻在外人窥探的目光中,又重新关上。
沈府内,从大门口开始,一直到后院,每隔二十步,就插着一杆旗帜。
旗帜是五色彩纸做的,每张纸上,都有江稚鱼亲手画的召魂符。
沈府正门、侧门、角门、后门,每道门边,都竖着根长木,木上都固定着一件沈措穿过的衣物。
这是方便沈措丢失的魂魄能闻着味儿回来。
而沈府的主子、下人,都被勒令在房间不许出来,以免沈措魂魄被惊吓不敢进门。
沈老夫人和沈侍郎先下马车,沈大姑娘在门口已经等待多时,这时候伸手撩着帘子,让江稚鱼搭着她的手下来。
看到江稚鱼伸出来的脚是光着时,很想开口问一句,怎么没穿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敢问出来。
沈家三人站在一旁,沈老夫人原本想问问什么时候开始,需不需要先进去喝杯茶,但看到江稚鱼的眼神时,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江稚鱼长发没有束缚,就那么长长的披散着,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袍子没有束腰,宽大的袖口,宽大的下摆,就那么松松的挂在身上。
一双雪白的玉足,就那么赤着踩踏在地上。
这会儿天热,她就那么赤足站着,神情却没有半点被烫到的不适。
还有那双眼睛,似冷漠无情,也似无欲无求,又像神明在俯视众生。
沈大人都被这样的目光镇住,觉得开口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
江稚鱼的目光没看任何人,而是站在沈家正中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