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热爱沟通的朏朏而言简直是致命打击。
几千年的相处磨合,烛沧无数次让温长川心寒,温长川却不争气,仍是思念那条龙,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如今的两人只有在约定的日子才会在霍山相会。
谈些开心的事情,小心翼翼,避开任何一处旧时的伤疤,生怕短暂的重逢会走向不欢而散。
所以,没错,所有朏朏当中,跟烛沧关系最深刻的,是温长川。
可事实上他偏偏是最不能跟烛沧硬碰硬的人。
因为他们真的有能力伤害彼此。又真的不忍心再起争执。
随便是谁,大哥大姐或二妹小妹,去跟烛沧讲道理,或者不讲道理,撒泼尖叫都可以。
反正他们不在乎烛沧怎么想,烛沧也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话。
唯独不能是他温长川。
“该不该再次封印烛荒”的争执,可能导致他跟烛沧从此一刀两断。
说真的,温长川也没多久可活了,三界生灵也不需要朏朏了,除了余生还能见她几次,他还有什么盼头?
他不想为了留住幼龙去跟烛沧彻底闹翻。
见他态度坚决,大姐最先妥协,答应不要他亲自劝说烛沧,但希望他能跟随他们一起去谈判。
温长川想了想,答应了。
他确实很想见见烛沧,如果起了争执,他可以假装置身事外。
温青妩想让忘归鸦先带着两个孩子逃离金鳞山,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担心帝君烛沧会带领黑压压的天兵天将围攻金鳞山,吓坏孩子们。
温长川对此哭笑不得。
“烛沧不是那样的龙,说真的,她现在可能已经来了,就在附近,在思考如何尽量不惊扰我。”不论分别多久,温长川对这条最熟悉的龙,总是有着精准的预判。
烛沧是天生的猎食者,九成时间都按兵不动,设法让猎物放松警惕,一旦出手,就是一击毙命,达成目的。
否则她那个实力远胜她的儿子也不会冷不防被她暗算——败于金鳞山,被封印了三千年。
果然,两天后,镇上经营的那间食肆里,管家派店小二来府邸告知温青妩一则怪事——
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在食肆角落干坐了三日,只点一杯茶水,但结账时给了一锭金子,让小二不用找,只是别来打扰她。
这些天食肆里极为热闹,老少爷们借吃酒的由头,偷偷欣赏临窗而坐的那位美人,大堂里挤得满满当当。
那美人始终一声不吭,桌上茶水未动。
管家担心此人是妖,有什么坏心思,特地告知东家温青妩。
一听这描述,家中几只朏朏就齐刷刷看向温长川。
温长川苦笑掩面:“我就说她肯定已经到了吧,连咱们谋生的家业都已经查清了,跑不了的,去会一会呗。”
朏朏一家赶到店里,进门就被一股“人味”熏得屏住了呼吸。
店里虽然平时生意也不错,但从没有现在这么拥挤,还都是一桌一桌的大老爷们。
烛沧跪坐在东北角落最不显眼的单人矮几后,整间店里的目光却都被她吸引。
作为极北长昼之地的烛龙,烛沧天生高鼻深目,轮廓深邃,瞳色极淡。
与其说特别美貌,不如说在金鳞山一代的人看来,这相貌很稀奇,像来自异域,所以看热闹的人才这么多。
朏朏们被挤来挤去寸步难行。
一片喧嚣之中,温长川看见一个男人端着酒盏,走到烛沧身旁,一脸谄媚地说了些什么。
烛沧像是没听见,依旧漠然看着窗外。
男人以为她没听见,弯身凑近她耳边,大声又说了一遍。
烛沧抬手啪地按住他酒气熏人的嘴,缓缓推远,继续看窗外。
男人面红耳赤,将酒杯砸在烛沧面前的茶碗里。
茶水掺着酒水,溅在烛沧的侧脸和鼻梁,顺着鼻尖滴滴坠落。
烛沧终于回过头,仰脸看向那男人,没什么表情。
男人指着烛沧,说她不识抬举。
还没进展到动手动脚,大堂里爆发出一声“滚开”,温长川推开众人杀过来,一掌把那男人推开好几步。
镇上人都认识温家的大善人,从没见过温家人如此粗鲁,男人先是一蒙,回过神立马上前与温长川论理。
身为东家,怎么能对客人动粗?更何况他可是店里的常客。
温长川说,自家店里不接待登徒子。
男人更生气了,叫来几个兄弟一起上前讨说法。
就在温长川撸起袖子准备拎起几人一起丢出去时,一直闷不吭声的烛沧走过来了。
几个彪形大汉原本围着温长川虎视眈眈,余光看见窗边美人终于起身时愣了一下。
争吵暂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烛沧缓缓上移。
男人们好奇又兴奋。目光从俯视逐渐转为仰视,男人们逐渐变得惊愕和迷茫。
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头的烛沧,刚才来敬酒搭讪的男人脸都白了。
烛沧主动走到敬酒的男人面前,抬手按住他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我会赏赐你们每人一贯钱,快一点,我不想弄脏我朋友的店。”
“好嘞!好嘞!”大汉半点都没觉得这女人在开玩笑。
这身骇人的气场与威压,绝对不只是因为她身形高大。
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像泰山压顶,但又能感觉到烛沧微妙地克制力道。
担心一不留神把他胳膊给卸下来。
为了不惊扰其他食客,朏朏们把烛沧领回家。
事实上他们在路上就争吵起来。
主要是四只朏朏在吼烛沧。
烛沧只是时不时做出一些很混蛋的回应。
比如阴阳怪气地回一句“是吗”。
或者冷哼一声耸耸肩,以及那种“想都别想”地恶劣微笑。
很显然,烛沧对于这群朏朏私自解除金鳞山封印的事早就气炸了,一肚子火从天庭飞来凡间,想等冷静了再登门拜访。
但她现在并没有冷静下来,只是不想跟温长川吵架,才故意用这种方式反击温长川的兄妹。
大姐反复强调,烛荒是个好孩子,只是幼年时期太少得到烛沧的照料,才不懂得疏解情绪。
这话并非无理取闹,烛沧不是个有担当的龙母。
天道孕育一颗烛龙蛋,借烛沧之身产下烛荒,以维持混沌平衡。
当时还在四处征战的烛沧完全没有做母亲的准备。
龙蛋破壳后,幼龙被烛沧扔给侍从和嬷嬷照料。
因为没法沟通,烛龙幼崽期会因为不被理解而急切甩尾,弄伤照料者。
一来二去,侍从们怕得要命,能躲则躲,幼龙经常没日没夜的咪咪叫,后来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气音。
怕幼龙生气伤人,侍从更不敢接近,偷偷把奶盆放在寝宫地面上,远远看着饿着肚子的幼龙爬过去喝奶。
那段时间,朏朏们也跟随烛龙共同出征,一时没顾得上幼龙。
好在一年后,朏朏族孕育出了温怜尔,两只幼崽被放到一起养育。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烛荒,终于有了一只能理解他的小兔子。
朏朏们本以为烛沧把孩子丢给了其他烛龙照顾,没想到她把孩子丢给了完全不能沟通的外族。
原本就沟通困难的烛龙幼崽,面对一群不敢靠近的陌生外族,如何绝望地熬过刚出生的那一年。
温长川那时候因为这件事跟烛沧大吵一架,还曾说过如果幼龙的性情出了问题,罪过七成在烛沧,三成在朏朏。
结果还真养大一条灭世魔龙。
温怜尔在世的时候,烛荒其实是一条很可爱的小龙。
他确实有些毒舌,但是事出有因。
征伐需要更多战斗力,烛荒会走路起,就开始被烛沧训练作战能力。
在如此挑剔苛刻,又爱阴阳怪气的龙母手里长大,烛荒很难学会用其他方式表达不满意。
况且他的嘲讽多数时候可爱多过攻击性。
朏朏们很爱那条幼龙,几乎和爱小兔子一样的爱幼龙。
幼龙比所有人都更爱小兔子。
经历那些事之后,亲眼目睹烛荒从逃避,到无法压抑悲痛,到愤怒,到疯魔,朏朏们心里更多是心疼与内疚。
这幼龙若是出生时能和多一些人建立亲密感,也不至于失去小兔子后彻底绝望。
如今烛荒重生成皎尾,朏朏们是尽职尽责的养育者,自认弥补了所有的遗憾。
他们对烛沧保证:皎尾绝对不会再威胁三界。
换来的只是烛沧的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