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封疆大吏的女儿,随便出手,就是现代小城市里一套房的首付。
裴清梧内心泪流满面,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接过:“奴家谢过娘子。”
刚一回到家中,裴清梧就兴奋地把顾恒拉到一边,给他看荷包里的银子:“看,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赵娘子可真是人美心善,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
“发财了,阿恒,你老板我发财了!”
顾恒却并不似她这般激动,只盯着那些银钱,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裴清梧没发现他的异常,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盘算做点心的成本。
做这些都是体力活,短短三日,她一个人似乎有些应付不来,顾恒是个男人,饭都不太会做,更别提点心了。
看来,她也得迈向万恶的封建主义,去买个人回来帮厨了。
天色还早,离宵禁还有段时间,够她去一趟了。
“阿恒,你看好门,我去口马行①一趟。”说着,裴清梧就要去取自己的披风来。
不料,顾恒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略嘶哑:“东家去口马行,是要买人回来么?”
裴清梧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俯身去拉他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就下跪了……妈呀,这是夭寿啊……”
顾恒却死活不起,只红着一双眼,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更像是一只易碎的瓷器,摇摇欲坠的边缘:“东家那日救了我,是菩萨心肠,如今是我唐突了,可……”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叩首:“我虽脱离苦海,可我阿娘还在醉月楼,东家既要买人,顾恒恳求,东家可否将我阿娘赎出来……”
裴清梧一愣。
“她今岁也不过三十有五,正是壮年的时候,她会绣花会写字会点茶,做点心她也可以学,只求东家能赎她出来,给她一口饭吃就好。”
说着,孩子的额头实诚地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哎哎哎,快起来快起来。”裴清梧忙道。
青楼女子,都是可怜之人,同为女性,当然是能帮则帮,正巧她这酥山小集十分缺人手,只是……
“你阿娘有名吗?我手里就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若是有名的花魁,我只怕没有余力……”
顾恒苦笑:“东家放心,我阿娘年轻时虽有名,如今年岁大了,不好看了,再加上生过我,总有客人嫌弃,想来,妈妈应当是巴不得有人去赎她,且……”
“阿娘跟过那么多有钱的客人,早就为自己存了不少钱财,青楼里很多姐姐都是,完全可为自己赎身,只风尘女子总得为自己寻个去处,这才耽搁了。”
裴清梧想了想,咬咬牙道:“好,我试试。”
大不了,跟老鸨砍砍价。
天色将晚,大市坊西南曲巷便成了男人们寻欢作乐之地,各花楼们次第亮起灯,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们站在门前娇笑着揽客,空气中仿佛都是腻腻的脂粉香气。
裴清梧做贼一样,偷偷从小道溜到了醉月楼前。
她不歧视青楼女子,但她一个良家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对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接待她的,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梳着双垂髻,簪了支鎏银蝴蝶簪,桃红襦裙外罩着半透的薄纱披帛,鹅蛋脸上描着时兴的斜红妆,杏眼流波间带着几分妩媚笑意,臂间松垮系着的柳绿披帛随风轻晃,露出腕上两枚绞丝银镯,裙角暗绣的缠枝莲随步浮动,似有暗香浮动。
“小娘子来醉月楼何事?若是有磨镜之好②,奴家愿作陪,若是来寻夫郎,还请不要大作周章,醉月楼女子都是苦命人,同为女郎,何苦相互为难呢。”
裴清梧尴尬一笑:“我,我问问一个人,叫桂枝的花魁……”
那小娘子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你找桂枝姐姐?可她……她伤重难治,说是,就在这几日了……”
【作者有话说】
①:唐朝官方认可、有组织地进行合法奴婢买卖的特定场所名称
②:拉子行为的别称
第7章 求得墨宝
裴清梧被带到桂枝的房间时,整个人都呆了。
其实桂枝今年才三十五,在现代,算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保养的好一些,还是令无数人嘶哈嘶哈凑上前的大姐姐,可她是在古代,还是一个饱经折磨的花魁,是以面色苍白,一脸疲态,望之竟如五十许人,只在眉目间,隐隐约约看出一些曾经的美貌。
青楼的老鸨只看姑娘们挣不挣钱,如今桂枝没了利用价值,自然扔在一边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床边一个十三左右的小丫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喂她药喝。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咽不下去了,只睁着一双眼,空空地望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桂枝姐姐,你好歹喝一口吧,这几位姐姐凑钱买的,郎中说,喝了就会好。”小丫头哭着哀求道,桂枝却充耳不闻,甚至微微偏过头,避开那碗。
领裴清梧进来的那小娘子——来的路上已知道名茜桃,上前一步,忧心道:“桂枝姐姐还是没好么?”
“没有,喂不进去药,水也喂不进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方才我偷听妈妈说,若再不好,就要像年前……”茜桃说着,面色倏尔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裴清梧嘴唇蠕动了几下,她本科时闲来无事,找了讲述解放后改造青楼女子的老电影《姐姐妹妹站起来》来看,其中情节,有个女孩子不中用了,老鸨叫人把她抬出去,装进棺材里,还喘气的时候,就将她钉死在里边,一度成为她的心理阴影。
只怕茜桃看到的,会更可怖。
她走近桂枝的床边,握住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低声道:“你还睁着眼睛,莫不是在念叨着你的儿子?”
闻言,桂枝原本已经晦暗的眼睛,又闪了一瞬的光。
“我赎你走,带你去见他。”
裴清梧虽不会医,但也能看出,眼前这妇人已是油尽灯枯,只凭着对儿子的牵挂,吊着最后一口气,买她回去好像是亏了,但若能让一个母亲,再见孩子最后一面,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人世,是积善积德之举。
“茜桃,带我去见鸨母,我要给桂枝赎身。”
茜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裴清梧,又看看形销骨立的桂枝,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还是应了:“好,娘子随我来。”
醉月楼的主事鸨母正在前厅拨弄着算盘珠子,见到茜桃领着个面生的小娘子过来,也只随意地抬了抬眼皮。
“妈妈……”茜桃怯生生地开口:“这位娘子想、想为桂枝姐姐赎身。”
“桂枝?”鸨母嗤笑一声,放下算盘,上下打量着裴清梧:“那个药罐子?小娘子,不是我说,她如今也就是一口气吊着了,买回去没两天就得办丧事,晦气得很呐。”
这话语刻薄而冷漠,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即将在这里耗尽一生的活人。
裴清梧强忍着心底的厌恶:“正因为如此,我想给她一个清净去处……开个价吧。”
鸨母眼珠转了转,桂枝早已不能接客,留在楼里也只是白费米粮药材,还得占个地方。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简直是意外之喜,便伸出五根手指:“五贯钱,她那卖身契,拿走便是。”
裴清梧没有还价,直接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五贯通宝,放在鸨母面前的案几上。
鸨母脸上立刻堆起假笑,迅速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张泛黄的契纸,看也不看便塞到裴清梧手中:“娘子真是心善人,拿好拿好,人你随时带走。”
裴清梧接过那轻飘飘的卖身契,只觉得上面浸透了桂枝的血泪。
她不再看鸨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转身对茜桃道:“麻烦茜桃娘子,帮我雇一辆稳当的马车或软轿,再找两个稳妥的帮工,帮我把桂枝抬回去。”
她多付了些钱,茜桃立刻应承着去办。
不多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醉月楼后门,茜桃和两个雇来的粗壮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微弱的桂枝裹在薄被里,抬上了车。
桂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望向裴清梧的方向。
马车辘辘,驶离了醉月楼那片令人窒息的脂粉之地,朝着酥山小集行去。
到了酥山小集门口,裴清梧先下车吩咐伙计帮忙安置,一直等候在店里的顾恒,听闻母亲的消息,早已按捺不住,快步冲了出来。
“东家,我阿娘她……”顾恒的声音在看到被抬下车的那个枯槁身影时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真的,是他的母亲桂枝吗?
记忆中那个美的不可方物的阿娘,如今只剩下一把枯骨,脸色灰败如纸,眼窝深陷,头发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