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八仙盘……”
伙计刚要继续,裴清梧只觉得那些文绉绉的名字听得头疼,赶紧抬手止住他:“罢了罢了,伙计,你这一串名儿报下来,我听着都累……我就点个实在的,那个升平炙听着不错,再来个乳沦鸡……这是什么?”
她记得菜单上有这道,名字不算太玄乎。
伙计立刻点头:“娘子好眼力,乳沦鸡取的是刚开嗓的小公鸡,用牛乳慢浸至熟,皮滑肉嫩,最是鲜甜,吃时蘸着姜醋碟儿或是椒麻汁儿都极好。”
“行,就它了。”裴清梧拍板。
赵叙在一旁忍俊不禁,这裴东家果然爽快,点菜也透着股利落劲儿。
他便接着道:“那我来点一道骆驼羹,清淡些,正好配肉,再温一壶醽醁酒来,要温热的。”
伙计唱了个喏,麻利地下去安排了。
不多时,一道道佳肴便流水般送了上来,香气瞬间盈满雅间。
那升平炙果然名不虚传,小小的鹿肉串烤得焦黄油亮,滋滋冒着小泡,撒着细细的香料末,香气霸道。
乳沦鸡斩得齐整,皮色如淡玉,盛在白瓷盘里,配着碧莹莹的姜蓉和红亮的椒麻汁,看着就清爽。
骆驼羹是用驼峰肉和鸽蛋、菌菇熬炖的清羹,汤色澄澈,鲜香扑鼻。
青瓷酒壶装着温热的醽醁酒,透出温润的碧色。
所有菜品上齐后,伙计小心翼翼捧上来的那道主菜,才真正吸引了裴清梧的目光。
正是传说中的“红羊枝杖蹄”。
那是一个厚重的陶釜,中盛一块硕大的带皮羊腿肉,炖得极其酥烂,那肉呈现出极其诱人的红润光泽,犹如上好红枣般,浓稠油亮的酱汁裹满了每一寸表面,在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晕。
热气蒸腾间,浓郁的复合香气滚滚而来是羊肉本身的醇厚脂香,融合了八角、桂皮、豆蔻、丁香等多种香料长时间焖炖后产生的味道,还有酱香和酒香,以及一丝奇特的甜香,大约是用了红枣或蜂蜜,直往人鼻子里钻,勾得腹中馋虫大动。
“娘子请看,这便是咱家祖传的红羊枝杖蹄。”伙计带着几分自豪,介绍道:“用的是羔羊后腿最丰腴处,先用秘料腌制一日,再以慢火煨了足足四个时辰,您瞧这色泽,红亮如宝石,全靠火候和酱汁功夫,这肉……”
伙计说着,用特制的长柄银匙轻轻在羊肉边缘一碰。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看似完整的羊肉,竟像水波纹般轻轻颤动了一下,边缘的肉丝瞬间便与主体分离,昭示着肉酥烂到了极致,根本无需用力切割。
“这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瘦肉酥烂如絮,筋膜软糯胶黏,相传当年女皇陛下尝了,赞其‘烂如春风扶柳枝,色如红霞映华杖’,故此得名。”伙计恭敬地退到一边:“娘子、郎君,请慢用。”
那羊肉红亮诱人,裴清梧看着就想吃,和赵叙谦让过一番后,她拿起筷子伸了过去。
赵叙含笑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举起了酒杯:“裴东家,大喜事配好滋味,请!”
不必用力,肉丝便顺从地分离,自己送入口中。
甫一入口,极致酥烂的羊肉?便如暖阳下的初雪般悄然化开,牙齿几乎是多余的存在,舌尖只需轻轻一抿,丰腴柔软的肉纤维便彻底分离消融,只留下满口的醇厚脂香。
那酱汁并非浮于表面的浓腻,经过长时间煨炖,早已深深浸透到肉的每一寸肌理深处,层次分明却不杂乱。
皮的部分是另一种惊艳。
软糯粘牙,富含胶质,筋膜则彻底炖成了近乎透明的胶状,入口即化,与酥烂的瘦肉一同滑下喉咙,只余下满口浓郁的肉香。
还在回味时,赵叙的酒杯适时递到面前:“如何?这膳福斋,没叫裴东家失望吧?”
裴清梧眼中光彩更盛,痛快地举起自己的酒杯与之轻轻一碰:“当然没有!”
二人一边吃一边聊,赵叙好奇道:“裴东家,怎么就想着开个点心铺子呢?”
“也是一门手艺,浪费掉了多可惜。”裴清梧道:“再说,开点心铺子,得的银钱是自己的,不比依附于人活着强?”
“是,是,裴东家说的是。”赵叙笑道,饮了口酒:“这次,也算是给我的一次践行吧。”
“怎么了?”联想到赵叙的职业,裴清梧立刻紧张了起来。
“哦,倒不是什么大事,近日吐蕃极不安分,屡屡挑衅,节度使叫我们上下戒严,以后的日子,都要待在军中了。”
裴清梧若有所思:“那,危险吗?”
“行军打仗,哪里有不危险的,只能尽量注意着,若是……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聊着喝着,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了许久,裴清梧有些醉了,看赵叙都重影,吃吃地在那里笑:“咦,赵校尉,怎么现在有两个你呀?”
赵叙轻笑:“裴东家吃酒吃醉了,我这就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包间的门便被推开。
顾恒站在门口,叉手道:“不劳动赵校尉,我自来接我的东家回家。”
第27章 春心萌动
“阿恒,你怎么来了?”
见顾恒出现,裴清梧想站起身,却因喝了太多酒,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赵叙伸手想扶,顾恒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三步并作两步,扶住了裴清梧,让她稳稳地靠在了自己怀里。
“东家临走时说了,若是迟迟未归,就让我来接你回去。”
好像自己是说过这一番话……
裴清梧迷迷糊糊地想着,撑着顾恒的胳膊起身,对着赵叙礼貌地叉手一礼:“既然阿恒来接,奴家便不叨扰赵校尉了。”
“还请赵校尉回了军中,也要注意安全。”
赵叙颔首:“多谢裴东家关心。”
裴清梧醉得走不稳当路,顾恒索性让她就这般靠着自己,拿了浅玫红色挑丝双窠云燕氅衣,给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包括赵叙的目光。
“赵校尉请自便。”说着,他便搀了裴清梧出去。
赵叙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一笑。
此时天空飘着小雪,应是秦州城最后一场雪,下完这一场,待那洁白融化,春天就该醒了。
“阿恒,下雪了吗?”
顾恒“嗯”了一声,他来时,专程雇了马车,此刻,雪已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扶着裴清梧,走得极小心。
到了马车边后,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句“东家得罪”,而后深吸一口气,手臂穿过裴清梧的膝弯,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肩背,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
就在将她完全揽入怀中的瞬间,一股清幽绵长的冷香倏然袭来。
并非浓烈刺鼻,而是像初雪融于梅蕊,又似新雨浸润竹叶,丝丝缕缕,清泠而惑人,霸道地占据了他的呼吸,撞了他一个满怀。
是之前李引珠赠她的熏香,已经用了小半个月了。
顾恒的心跳猛地漏跳一拍,脚步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稳住心神,大步走向马车。
车夫早已放下脚凳,掀开了厚实的棉帘。
顾恒抱着裴清梧,略显笨拙地踏上脚凳,躬身钻进车厢,将她轻轻安置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自己也紧挨着坐下,这才松了口气。
车厢内空间不大,方才被他刻意忽略的幽香此刻更加清晰可闻,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被马车里的炭盆一熏,竟让人隐隐有些头晕。
顾恒看着裴清梧被厚实氅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担心她闷着,犹豫着伸出手,想替她解开颈间的系带,稍稍敞开一些。
手指刚要触及那氅衣的边缘时……
“唔,好热……”裴清梧低低地咕哝一声,秀气的眉头蹙起,仿佛很不舒服。
她醉意朦胧,本能地寻求凉意,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身边有个凉丝丝的物件,便下意识地蹭了过去。
温热柔软的身体带着那扰人的馨香,毫无预兆地贴上了顾恒的臂膀。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柔软和曲线带来的压力。
顾恒整个人都瞬间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咒一般。
“阿恒……”她含糊不清地唤着,滚烫的脸颊在他微凉的脖颈间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你好凉……”
这句话如同滚烫的火星,瞬间燎遍了顾恒的全身。
他只觉得一股汹涌的热气“轰”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耳根和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滚烫。
抱着她上车时,还能保持镇定,此刻却像是被烫到一样,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屏着呼吸,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一动不敢动。
女子温软的躯体紧贴着他,异常清晰的触感和萦绕不散的香气简直要了他的命。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推开,保持应有的距离,可手臂却像灌了铅般沉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
推得太急,怕惊扰了她,也怕显得自己此地无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