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说了几句后,小院便恢复了寂静。
裴清梧反正睡不着,索性就在厨房里研究新点心麻酥糖。
厨房里灯火通明,只剩下裴清梧一人。
她将前些时候内鬼事件而生的烦闷暂且压下,专注地投入到新点心麻酥糖的研制中。
这麻酥糖,讲究的是香、酥、甜、脆,关键在于糖浆的火候与芝麻的配比。
取来上好的脱皮白芝麻,倒入干净的铁锅中,用小火耐心慢炒,手腕轻抖,锅铲翻飞,确保每一粒芝麻都受热均匀,直到芝麻微微泛黄,散发出浓郁醇厚的坚果香气,才迅速盛出摊凉。
接着便是熬糖。
裴清梧选用细腻的白砂糖,加入适量的清水和一小勺麦芽糖,用以增加韧性和光泽,然后置于另一口小锅中,先以大火煮沸,期间不停搅拌防止粘底,待糖液沸腾后转为中心的小火,慢慢熬煮。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火候稍大,糖浆便会焦苦;火候不足,则无法凝固成型。
裴清梧目不转睛地盯着锅中翻腾的糖浆,观察着气泡从大变小,糖浆颜色从透明逐渐转为浅浅的琥珀色后,用筷子蘸取少许糖浆滴入冷水中,能立刻凝结成脆硬的糖珠,便是恰到好处。
炒香摊凉的芝麻倒入熬好的糖浆中,动作飞快地搅拌均匀,确保每一粒芝麻都均匀地裹上糖浆。
然后,将混合好的芝麻糖浆趁热倒在抹了薄油的青石案板上,用擀面杖快速将其擀压成厚薄均匀的片状。
此时糖浆尚有余温,软硬适中,正是切割定型的最佳时机。
她取来锋利的薄刀,手起刀落,“咔咔”几声,将其切成大小一致、方方正正的小块。
刚做好的麻酥糖,色泽漂亮,芝麻分布均匀,拿起一块轻轻一掰,应声而断,断面整齐。
放入口中,先是感受到糖体的硬脆,随着口腔温度融化,芝麻的浓香与糖的清甜完美融合,酥脆掉渣,甜而不腻,满口生香。
裴清梧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点点头,正拿起一块准备细细品尝,却听见厨房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却是许蓉。
她搓着手,神色有些不安,眼神躲闪,在门口踟蹰不前。
“蓉娘?这么晚了,有事?”裴清梧放下麻酥糖,语气平和地问道。
许蓉像是被吓了一跳,怯生生地挪进来,声音细若蚊蚋:“师、师父,我、我好像看到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裴清梧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温和:“但说无妨,这里没有旁人。”
许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低声道:“我、我前两日晚上,起夜的时候,好像、好像看见白芷姐姐,在后门那边,和甘味斋的掌柜,递、递了什么东西……”
她说完,立刻低下头,不敢看裴清梧的眼睛。
裴清梧眸色微沉,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随即展颜一笑,带着感激:“原来如此,多谢你告诉我,这事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说着,她拿起一块新做的麻酥糖,递给许蓉:“来,尝尝我刚做的麻酥糖,味道如何?”
许蓉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好吃,又香又酥,甜度也正好!”
“喜欢就好。”裴清梧笑容不变:“夜深了,快去歇着吧。”
许蓉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匆匆离开了厨房。
第二日,酥山小集正式上架新品麻酥糖,因其独特的香酥口感,再次受到顾客欢迎。
然而,不出裴清梧所料,到了下午,甘味斋果然也紧跟着推出了所谓的“秘制麻酥糖”。
消息传来,铺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当晚打烊后,裴清梧将酥山小集所有伙计,还有季芳华、许蓉、温白芷三个徒弟,全部召集到了正厅。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东家意欲何为,尤其是许蓉和温白芷,神色各异。
裴清梧坐在上首,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甘味斋,今日又仿了我们的麻酥糖。”
众人沉默,脸上皆有愤慨之色。
裴清梧继续道:“不过,有趣的是,我特意让阿恒去买了一份回来尝了尝。”
她顿了顿,看着许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味道嘛……和我们酥山小集的,似乎有些细微的差别,没那么香,也没那么酥脆。你们说,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疑惑不解,唯有许蓉的脸色微微发白。
裴清梧不等有人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故意让那个内鬼,看到了一份不太一样的配方,里面少放了一味关键的饴糖来调节韧性,芝麻炒制的火候也略有不同。”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裴清梧身上。
裴清梧拿起桌上那封信,缓缓站起身,走到脸色煞白、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的许蓉面前,将信递给她:“蓉娘,现在,你来跟大家解释一下,你和甘味斋二公子私下往来,告知麻酥糖配方的信,为何会落到我的手里?”
许蓉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看着裴清梧手中那封熟悉的信笺,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这个反应,简直是不打自招。
“蓉娘啊,我知道你从小没被人真心疼过,心里头渴盼爱,可我收你为徒的时候,是教过你的,什么都不如自己掌握在手里的本事重要,且我们都会是你的家人。”
“你为何要犯这种错误?!”
裴清梧说的痛心疾首。
许蓉的身世,注定了她缺爱,甘味斋那个风流浪荡的二公子叶承带着目的接近她的时候,她自然招架不住,一头扎进去,也是正常。
若是劝不动她,一心要栽在叶承身上,裴清梧也只会叹息一声,为她备一份嫁妆,日后若是在叶家受了委屈,看在许蓉曾唤一声“师父”的份上,她定会帮她出头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许蓉做了这“商业间谍”。
裴清梧知道,若真有内鬼,极大概率会在新收的三个徒弟中,毕竟银岚等人跟了她这么长时间,人品是信得过的。
她这几日,一直在冷眼观察,果真叫她逮到许蓉和叶承私会。
而后,她便故意在其面前,透露了错误的麻酥糖制作方法,以验证内心的猜测。
也是万万没想到,许蓉居然会用构陷的手段,想将这件事推到温白芷身上。
真是叫她,失望透顶。
望着裴清梧冷冰冰的眼神,许蓉再也按捺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声泪俱下地恳求:“师父,师父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再也不敢了师父,我也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眼见覆水难收,许蓉索性一咬牙,摊牌说道:“我,我已经有了身孕,是叶二公子的,可……”
望着她吞吞吐吐的模样,裴清梧明白了怎么回事。
想来是叶承不愿意负责,便诓骗她,只要多送几个点心配方过来,就一定娶她为妻。
“不要叫我师父了。”裴清梧说:“你我师徒缘分已尽,算我看错了人,给自己带来了损失。”
“师父……”许蓉哭的伤心,干呕了好几声。
望着她的可怜模样,裴清梧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是做错了事,可罪魁祸首,还是叶承!
“蓉娘,去把孩子打了,再找份工,踏踏实实地做,不要再想着什么叶承了,他并非良人。”
可许蓉根本听不进去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她执迷不悟,裴清梧也怒了:“好,既然如此,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我最后帮你嫁给叶承,然后,你我再无干系。”
说罢,她拂袖离去。
顾恒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其余人看着跪坐着号啕大哭的许蓉,嘀嘀咕咕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温白芷站出来,怒目圆睁:“许蓉,师父待我们不薄,你竟做如此狼心狗肺之事,真是白眼狼!”
“就是,若不是师父发现得早,这铺子里的点心方子,恐怕都被你露完了!”季芳华也跟着指责。
许蓉只能坐在地上哭,一边哭一边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恒追出正厅,在院中那株落满积雪的老梅树下找到了裴清梧。
她背对着他,仰头望着墨蓝色天幕中的月亮,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落寞。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方才匆忙带出来的狐裘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
“姐姐,莫要为了那等忘恩负义之人,太过伤神。”
裴清梧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拢了拢披风,声音平静,带着一丝看透的淡然:“我没有伤神,路是她自己选的,后果也需她自己承担……我给了她机会,是她没有抓住。留不住的人,我不遗憾。”
说着,她转过身,月光洒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明亮的眸子里此刻没有泪光,只有一片清澈的冷静,仿佛方才厅内那场闹剧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太多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