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上什么陌生人,有时比遇上鬼还可怕。
好在那伙人及时出现。
为首的,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一身戎装,礼貌地叉手道:“这位郎君,这位娘子,某名崔承洲,不是有意惊扰二位,实在是……”
他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窘迫之情:“我们随行的兄弟受了伤,便斗胆前来询问,二位可有伤药?”
裴清梧探头望去,果见两个甲胄男子,扶着一个人,那人肩膀处受了伤,正汩汩流着血。
眼见这群人确实没有恶意,裴清梧便道:“止血的茜草药是有的,将军稍等片刻,我这就取了来。”
崔承洲颔首:“有劳娘子。”
他们将受伤那人放平,躺在地上,解开了肩胛处的衣裳。
裴清梧取了药来,崔承洲再谢过,轻手轻脚地替那人敷上。
涂上了药,那人脸色便好很多了。
崔承洲再拱手:“多谢娘子,若非娘子出手,我们这兄弟怕就不好了。”
以古代的卫生条件,这种外伤处理不好,确实会危及人命。
“无妨,正好我这边有,也是举手之劳了。”裴清梧摆手。
“敢问娘子是哪里人氏?应当也是在赶路吧?”崔承洲攀谈了起来。
“我是秦州人,的确是在赶路。”裴清梧叹了口气:“慕容承恩举兵造反,我也不过为了活命。”
“娘子可是姓裴?”
崔承洲的同行人里,突然有一人开口发问:“如若是的话,可是秦州有名的酥山小集裴东家?”
裴清梧吃了一惊:“将军怎么晓得?”
那人笑了笑,面容在火光中明灭,看着是个中年男人,儒雅温和:“经常听家妹提起,裴东家也是个奇女子,便有印象了。”
灵光一现间,裴清梧忙起身,试探着问道:“太子殿下?”
第74章 郡君头衔
见裴清梧下拜,对方也不甚惊讶。
“你是如何知晓的。”太子李谌缓缓道。
裴清梧答:“能得羽林中郎将护卫,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什么人。”
崔承洲的甲胄,实在是太好认了。
“那么殿下口中的妹妹,想必就是寿春公主吧。”
李谌笑道:“裴东家果然聪慧。”
裴清梧附和了几句“谬赞”后,不由得想起了另外的事——
如今连太子都出逃了,那么长安,岂不是已经沦陷了?
像是听到她心声似的,李谌道:“叛军前些日子攻至潼关,守将力战而死,圣人……便带着贵妃等向西南逃了。”
裴清梧惊讶地瞪大了眼。
“我等也是上朝时,久久不见圣人,问了宫中内监才知道此事,当时已兵临城下,也只能仓皇逃离,好在崔将军平素与孤交好……”
说着,李谌的声音低了下去。
穿来这个时代这么久,对于一些皇家秘辛,裴清梧也算有所耳闻。
宗法制下,继承人该是嫡长子,可圣人的皇后久不生育,权衡之下,便立了赵淑妃所出的皇长子李谦为太子。
李谦自幼敏而好学,聪慧异常,在老师们的悉心教导下,更是文韬武略,博学多才,是个很好的储君。
可随着帝王越发年迈昏聩,太子的优秀,便成了他的催命符。
最终,在宠妃的构陷下,太子被废,于幽禁中死去,还连累了他的两个兄弟。
前头的哥哥们都没了,皇五子李谌便成了帝王长子,坐上了太子的位子。
可满腹才华的李谦尚坐不好,更别提平庸的他了。
再加上他生母本就不受圣宠,又早早逝去,外家无法助力,可谓是如履薄冰,甚至还被逼着休弃前太子妃。
就连如今圣人南逃,都没带上他。
说到底,他也是个普通人,处理不了这样的大事。
“那民女斗胆问一句,殿下至灵武后,打算如何呢?”
许是这几天逃亡下来,神经过于紧绷了,李谌也愿意和一个商户女说几句知心话:“朔方节度使是崔将军的长辈,已递了信过去,他是个忠臣,会接应孤的。”
“至于后边,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篝火噼啪作响,埋的芋头和栗子都尽数烤好了,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在这寒冷又紧张的夜晚,别提多诱人了。
裴清梧观李谌鼻翼动了动,试探着问:“如今条件不好,民女这边也仅这样粗鄙的吃食,殿下嫌弃吗?”
“不嫌弃不嫌弃。”李谌摆手道:“如今有的吃,已经很好了,孤还得好好谢谢裴东家呢。”
除却烤好的芋头和栗子,裴清梧还拿了随身携带的糕饼点心来,分给李谌和随行的人。
对方自然是连连感激。
“裴东家此举,莫过于雪中送炭,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孤的能力范围内,一定做到。”李谌温和道。
裴清梧心里一动。
就知道自己没赌错,如果李谌能顺利继位,这将是自己能抱的,最粗的大腿。
心里激动万分,面上却依旧风平浪静。
“殿下哪里的话,如今民女唯一的愿望,就是天下早定,能继续开铺子做生意,至于殿下的恩典……”
裴清梧顿了顿。
上位者既然给了,自己就知趣接下了。
“可否先请殿下欠下,等民女想好了,再来跟殿下讨要。”
李谌闻言大笑:“自是可以。”
天光渐亮,篝火燃尽,只余下一堆灰白的余烬。
双方各自收拾行装。
李谌对着裴清梧和顾恒郑重地拱了拱手:“裴东家,顾小郎君,昨夜援手之恩,馈食之情,孤铭记于心。他日若有缘再见,必当重谢。”
崔承洲亦在一旁抱拳,甲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裴清梧与顾恒连忙还礼。
“殿下、崔将军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愿诸位前路平安,早日抵达灵武。”
分别后,两拨人朝着同一方向,却因身份与速度不同,很快便拉开了距离。
裴清梧和顾恒驾着马车,沿着官道继续前行,越靠近灵武,越能感受到战争带来的紧张气氛。
流民明显增多,拖家带口,面容凄惶,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
道路上,不时有快马加鞭的信使或小股部队疾驰而过,卷起阵阵烟尘。
临近城门,盘查变得异常森严。
守城的兵士数量增加了数倍,个个手持长戟,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城的人。
排队等候入城的队伍缓慢前行,不时有盘问声、呵斥声传来。
轮到裴清梧他们时,兵士仔细查验了他们的路引,又翻看了马车内的物品,见确是寻常百姓,携带的也是些生活物资,并无违禁之物,这才挥挥手放行,还不忘严厉叮嘱:“城内严禁滋事,若有可疑人等,需立即报官!”
“多谢军爷,我们晓得了。”裴清梧低声应道,与顾恒交换了一个庆幸的眼神。
踏入灵武城内,与沿途混乱截然不同的,却又同样沉重的氛围扑面而来。
这里虽暂时远离战火,获得了喘息之机,但战争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网,笼罩在每一寸空间。
街道上的行人大多步履匆匆,面色凝重,少有笑容,沿街的店铺虽然大多还开着,但顾客稀疏,许多货架也显得空荡了不少。
随处可见从战区逃难而来的流民,他们或蜷缩在墙角,或茫然地站在街边,眼神空洞。
物价飞涨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斗米、一尺布的价格都变得令人咋舌,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裴清梧无心细看这城内的景象,当务之急是找到茜桃他们。
她按照记忆中信上的地址,几经打听、辨认,终于在西城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停下脚步。
青砖围墙,黑漆木门,门环略显陈旧,但整体看来是户正经人家,在这乱世中能找到这样的落脚点,茜桃他们定然费了不少心思。
“应该就是这里了。”裴清梧喃喃自语,又反复对照了脑海中的地址,确认无误后,才抬手叩响了门环。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院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一个带着警惕的女声问道:“谁啊?”
正是茜桃的声音。
“是我,清梧。”裴清梧连忙应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门内沉默了一瞬,随即是门栓被快速拉开的声响。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茜桃那张明显清减了的脸庞。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确实是熟悉的裴清梧和顾恒,先是一愣,眼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
随即,惊喜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冲散了她脸上的所有阴霾。
“东家!阿恒!你们可算到了!”茜桃的声音猛地拔高,一把将门完全拉开,侧身急急让两人进来,同时扭头朝着院内,几乎是喊了出来:“银岚!五娘!小意!芳华!白芷!快!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是东家和阿恒!他们平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