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进来了。
“谁让你们搞成这样的?!都给我搬回原来去!”
“老师,好恐怖啊,”有人举手,“能不能排除嫌疑了再放回来啊。”
少薇一张张脸看过去。这次她找到瞳孔了,那是唯一一双肯与她对视的瞳孔。
司徒薇……
她的双眼是如此惊恐,双唇是如此紧抿,似乎想说,不是我泄密的,我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身份。
少薇冲她勾了勾唇,给了她一个如梦似幻的、安抚式的微笑。
小女孩,你什么都不懂。
“老师。”她从她孤独的荆棘宝座上站起身,平静地,声音沉静得不掺一丝杂质地说:“让警察来调查我吧,我愿意接受一切调查。”
审讯室的灯,也是白雾的死色。
“你和伤者陈佳威是什么关系?”
“仔细交代你在Root打工的经过,都认识了哪些人,对方是做什么的。”
“卷宗显示四个月前,该酒吧曾有过一次恶性斗殴事件——”
“不是他!”面容苍白、有问必答的少女,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说。
片刻的沉默。
“我们会调查。不会冤枉,也不会错放。”
……
审讯持续着。
“孙哲元带你认识的富商中,你跟谁保持了来往和联系?”
……
“你外婆住院期间……”
……
“宋识因,跟你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叮当一声,一根极细的银针,带着命运的线,恰好地落进了为它量身而做的针眼之中。
“我和宋叔叔……”
……
“宋叔叔对我很好,会带我出席他朋友的场合,都是大人物……”
……
“不,他没对我动手动脚过。他说,他有个上初中的女儿,帮助我是将心比心。”
……
“他应当不知一个女儿,有一天,他的家里来了一个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问我——你也是,宋识因的女儿吗?”
从审讯室出来时,弥漫了一个上午的白雾消散了。
白昼刺眼,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扬起头,不自觉眯了眯眼。
公安局的蓝,与蓝天的蓝,深浅交映。
她的手机疯狂地震。
是陈宁霄来电。
她看了屏幕数秒,轻轻地摁下拒听键。
陈宁霄,我说过的,只要这件事件解决了,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好。
她的手机疯狂地震。
这是她出审讯室的两个小时后。
屏幕上闪烁的是“宋识因”三个字。
她看了屏幕数秒,微微地勾起一丝笑意,轻轻摁下拒听键。
对于她还如常、按时出现在医院这件事,陈家人既觉惊涛骇浪,又觉嗓子眼里进了苍蝇。
“你还敢来!佳威就是因为追求你,追求你这个——”陈母几近晕厥。
“阿姨,无论如何,我愿意天天来,直到陈佳威清醒。”她平静地站在陈家人面前,双唇不着颜色,一张脸上唯有双瞳的黑,黑得像漩涡,清澈,却又让人看不清。
这样的平静,让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失去了发作的空间。
陈父高高扬起手,即将要挥下来的那一刻,被一道疾风般抬起的手稳稳死死地扣住。
所有人回眸,少女死气沉沉的目光,也随着这道身影有了细微的波动。
“抱歉,叔叔,我不能让你动她。”陈宁霄也很平静,一字一句地说。
“你知不知道她干了什么!”陈。
父激愤到心脏绞痛。
“你不了解她,不懂她的生活。”陈宁霄仍旧扣住他的手,不着力,也不松懈,“案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真正的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于法,你们,”他目光逐一扫过每个人的脸,“不要添乱。”
再后来的事,少薇越加的记不清了。
只记得陈宁霄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离医院。走廊很长,白灯很晃,她被他牵得跌跌撞撞,一双眼只盯着他的背,他后脑勺有些乱的黑发。
“陈宁霄。”她不自觉叫了他一声,“你这样,好像我们两个要去流亡哦。”
陈宁霄脚步微顿,转过身,就着拉她手腕的姿势将她拉到眼前,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做错事的人,不需要流亡。”
她身体随着他这句话震了震,雪洞一样清冷的双眼里无声地流下了两行眼泪。
陈宁霄迟疑了一下,扣住她的后脑勺,缓缓地将她的脑袋按向了自己的肩膀。
“除非事情结束,否则不要再挂我电话。”
又下雨了。
夜晚的雨丝,在灯辉下像银针。是上天向有罪之人降下的刑罚吗?
都走到自建房的楼下了,她接到陈宁霄的电话:“陈佳威醒了。”
少薇仰头看了看那个亮着灯的窗口,窗户上似乎映出了外婆的影子。
她打电话给尚清:“尚清姐,我今晚上可能很晚回来,或者不回来了,外婆就交给你照顾吧。”
尚清欲言又止:“你……一切怎么样?”
“没问题。”少薇笑了笑,“是梁阅告诉你的?”
“他想找你,但找不到。”
“我一切都好。明天见。”
刚苏醒过来的人,需要做一系列繁琐精细的检查,检查过后精力便已消了大半。少薇赶到时,整个病房挤满了家属和医护,靠坐在床头的陈佳威,既消瘦又疲倦,丝毫见不到曾经的痞气和桀骜。
看见少薇,他眉心蹙了蹙,好像有什么话呼之欲出,但到了嘴边却倏然忘记了。
“陈佳威?你还记得我吗?”少薇走向床边。
“记得。”陈佳威迟疑地看她:“我们……有没有交往?”
医生说他脑部遭受冲击厉害,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期,在此期间,他的记忆功能都有所受损,会出现短暂的遗忘、无法说法或记忆错乱的情况。但家属不必担心,全国最好的专家团队已为他待命,争取让他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少薇低头笑叹了一声:“没有。”
就是这样的笑叹,温柔,宽容,带着一丝纯白的捉摸不透,让陈佳威闪回了在城中村巷子口见她的记忆。有时是送她回家,有时是特意去见她。
似乎……为什么现在的记忆里,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如影随形?有一台黑色的车辆……是什么?他还骂过对方。
“佳威,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为了她跟谁起过冲突。”陈母打断了他的思绪,迫不及待地问。
陈佳威迟疑地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我头痛,等我休息够了再说。”
医生也建议大家离开,好给病人充裕安静的空间。
“少薇。”陈佳威叫住她,“你……能陪我吗?”
他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一看你要走,我心里就很慌。”
他伸出手来捂住了心口。
仪器发出滴滴的波动警示声。
到了走廊,陈父陈母不愿与她说话,只听着医生的交代。少薇看向陈宁霄,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便听到陈宁霄注视着她的双眼,淡然的决议:“我会一直在外面。”
这是安静的夜晚。
最近生意不好,尚清早早地就关了门歇业,回来照顾陶巾。雨不大,她懒得撑伞,冒雨走回。到了屋子里,先给陶巾擦身体,接着是倒泡脚水。上次交代梁阅安装的置物架已经在墙上稳当地装好,但工具还没收拾,榔头、螺丝起子散落在屋角。
“外婆,薇薇的同学醒了,今晚上估计有很多事,又是我陪你睡咯。”尚清抖开毛巾,挂到架子上。
陶巾笑眼:“你不嫌我就好。”
“怎么会。”尚清道,“我外婆呀,重男轻女,眼里只有那个宝贝孙子,一点都比不上你。要不是薇薇这么优秀,我都想让她认我当姐,这样你就是我真外婆啦。”
“等她回来,我跟她说说。”
“可别可别,我这样人说不定明年就搬到哪儿去了,她可是未来的人民教师,有编制的!”
说笑着,尚清掀开被子躺进去,“关灯!”
屋里光线跳了一跳,晚上十点,一切陷入黑暗。
又过了一小时,楼上的女人也收工了,踩着高跟鞋打着哈欠从后面楼梯下楼。房东电视里莹莹的雪花片还在闪烁,但他最近被感冒咳嗽弄得疑神疑鬼,每日吃了药便早早睡去,两耳闻不到窗外事。
楼梯拐角的洞里,似乎有人。
暗娼打哈欠打到一半,以为自己眼花,好奇地凑近看,却猛地被一把薅住头发扭住脖子——
“杀——”
砰的一声,偃旗息鼓,柔软的身体折成对折,像一袋沉重的水泥一般,从楼梯上滚下来。
夜沉,声也沉。
沉的声音无法引起人警觉。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详细交代那天晚上的状况,你是怎么跟对方搏斗起来的?”带帽子的警官有两个,一个负责记,一个负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