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跟着三皇子的队伍回京,却并没在朝中和三皇子站作一列。不仅如此,李成哲有意叫属下拉拢收买时,亦频频碰壁。
时间长了,便从一开始的欣赏成了厌恶。
不能为他李成哲所用之人,只能是废人和仇人。
酒菜上齐,桌上却无一人动筷。
“嵇夫人不必见外,成哲早说了,咱们可如表兄妹一般。”李成哲举杯,“先前颇多误会,定叫表妹对二皇兄与我有所误会,成哲便先代二哥赔罪一杯。”
言罢,不待冯芷凌开口,仰头就饮下一盅酒。
冯芷凌客套地举杯回敬,却只是端在唇边抿了一抿,
而后道:“芷凌向来不胜酒力,想必三表哥不会同我计较罢。”
她的确不怎么能喝酒,若李成哲有意为难,要灌醉她出丑,恐怕她眼前难以招架。
这该顺势嘴软的时候,屈就几分也无可奈何。
李成哲爽朗道:“表妹尽可自便。”
他这回倒不是小气要来为难旧日下属的夫人,只是不信当真如冯芷凌所说,去许宅只为探听消息。留住冯芷凌在此,还是一心要套她的话出来。
“表妹说有私事要寻人打听,不知是甚么情况?”李成哲道,“如不介意,或许能叫成哲这几个不成器的手下帮一帮。”
“怎好劳烦殿下。”冯芷凌微微垂头,脸颊泛起红来,“些许后宅琐事罢了。”当真是十分不胜酒力的模样。
紫苑在一旁看见,暗自心忧:夫人仅抿了一口酒水,怎就面色这样变化起来?
李成哲却不顾她脸色,立即追问:“后宅?可是嵇府中有事情烦扰,叫你心中不爽利?”
今日若不能打听出君儿的去处,打听得一些嵇府相关的消息也行。
如今太子行事愈发稳重周全,竟不像从前在弟弟们面前还有几分弱势。李成哲与他的谋臣找不到机会引导风向,近日正愈发焦躁。
若能名正言顺些争取,自然好过动用那影响最坏的一招。不过,好在当今圣上李敬上位时的过程亦称不上仁义光彩,因而李成哲对此也十分无谓。
他脾性最像父皇,母族又是上京权贵,声望政绩无一输给皇兄,凭什么不该他当这个太子?
就因比李天昊晚生两年么?
第116章 薄雾:愁无人商人之女狡诈如狐……
冯芷凌不知他此时联想的心潮汹涌,只顾自己来装微醺模样:“女儿家一点私事,不值得劳殿下烦忧。”
她虽不大会饮酒,但并没到如此不堪酒力的程度。是因担心李成哲执意扣留为难,所以饮酒时便暗自憋着气息,不一会脸色就涨红起来。
恐怕连身边的紫苑,也不能看出她的脸红是刻意为之。
李成哲倒巴不得叫冯芷凌再迷糊几分,方便他打听想要的消息。见冯芷凌一副易醉的样子,又似乎有些关乎家宅的怨懑想要倾诉,更是故意频频为她斟满。
他好不容易得来君儿些许线索,本就不打算轻易放弃任由冯芷凌糊弄过去。加之近来太子频出风头,更叫他对如今与太子一派亲近的嵇燃生怨。
若非嵇燃身后有倚仗,他这夫人又在宫中有个颇得父皇喜爱的贵妃护着……李成哲心想,他今日便是把人押回去用刑,也要从这女子口中撬些情报出来。
此人又是劝酒又是探询,叫冯芷凌应付得颇为艰难。她举袖与李成哲相敬时,抬手便作头晕状手一软,将杯中酒不留神洒出一半。
“实在抱歉,芷凌着实不善饮酒。”冯芷凌口齿已有些模糊不清,“该回府歇了。”
她起身要走,李成哲却将酒壶“噔”一声搁在桌上:“慢。”
他的侍卫仍守在门口,并不许任何人轻易从这里走出去。李成哲丢开劝酒时那套亲切模样,沉着面孔:“表妹不会当真以为成哲这般好糊弄罢?”
冯芷凌略定了定身,才回头扶着桌道:“三殿下今日驱众多兵卫,挟雷霆之势出宫,想必有极要紧的事做。芷凌不想耽误殿下而已。”
“要真不想误事,不如表妹将那户人家究竟姓甚名谁一一说来,或许待会才能早些回府去。”李成哲神色阴鸷,“听闻嵇将军爱妻如命,向来呵护备至。若表妹彻夜不归,恐怕他也难心安。”
这便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冯芷凌苦笑答:“我只知道那户人家姓许,有个年轻公子是个‘百晓生’般的人物,若有事询,无所不答,因此十分好奇罢了。”
她直视李成哲:“近来我在上京布置了些生意,有几位客商是外地人底细不清叫我无法放心,这才想着托人去打探试试。只是朝廷忠重臣的家眷却牵涉这些门道,不好外传,因此方才不得不托辞向殿下隐瞒。”
李成哲摩挲酒盅,思考半晌:“表妹说得倒是合理。”
可他并不信冯芷凌这样老实。
这商人之女狡诈如狐,即使说谎也如讲真话一般泰然自如。指望她轻而易举交代一切,怕是不能。
*
申时将至,嵇燃人已在御书房外。
昨日下朝时,秦公公特地传了圣上口谕,吩咐他至京郊办事,次日再来禀告。
夜间事情了了,他才得以匆匆回家。
嵇燃在御书房外候了一会,见太子李天昊恰从御书房出来,当即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李天昊道:“免。”
见嵇燃今日穿着儒雅,不似寻常武臣剽悍气质,李天昊不由笑道:“要论我大朔儒将,谨炎如今该称第一。”
男子年轻挺拔,锦袍加身后的气派自然与一般粗犷将士不同。
嵇燃:“是殿下抬举微臣。”
“父皇在等,你便去罢。”李天昊摆摆手,“孤先走了。”
太子有意同嵇燃展示亲和,在宫中见到他便常攀谈两句。不过两个男子过往不熟,又是一君一臣地位有别,有时反而显得尴尬。
嵇燃一进御书房,就见圣上正于案前阅折子。
“你来得正好,刚巧朕翻到邓翼来书。”李敬挥手叫嵇燃上前,“你自己看罢。”
嵇燃双手接来,翻阅几页,眼中不由浮起几分欣慰。
欣慰,又些许慨叹。
这是邓翼的致仕文书。
嵇燃归京得授西北兵权一事,邓翼也早收到了讯息。拆开京城奏报那一刻,邓翼的心便安下了一半。
有嵇燃在,此后不仅谟城关,西北一线均能心安了。
老将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
既然后继有人,边防无需他愁,老将军便盼着尽早请辞归乡去了。
谁料几月过去,边关还未收到新将与虎符同回西北的消息。邓翼等得心急,干脆自己撰信一封,从边境辗转送来李敬案上。
李敬笑道:“你们西北军这位老师傅,如今是等不及要你回去替他坐镇了。”分明是他自己有心致仕已久,却要先拍一拍他李敬的马屁,又故作感叹边境安好却荒凉,使人倍加思亲望团圆,言下之意叫李敬哭笑不得。
嵇燃抱拳:“臣与邓老,全凭圣上安排。”他看了那内容也觉好笑,又替邓翼高兴。
看圣上的态度,大约是乐于同意让老将安度晚年去的。
“遒劲粗放,倒是一手好字。这点比你是强多了。”李敬道,“怎么他当初只教你拳脚?”
嵇燃毫不意外圣上会知自己与邓翼的渊源,闻言答:“圣上莫怪,实在是昔日军中忙碌顾不得。微臣受教习武,得了邓老将军颇多照拂,已十分难得。”
何况,军中哪来那许多纸笔去练?连兵书都是他从先前的将领处捡得别人看完的,自己才有机会读。
如今竟被圣上指点,说字丑……嵇燃略感不好意思。
他的手,舞刀弄枪不成问题,为妻梳妆也还凑合,唯有这写字……
“有空同你夫人多练练。”李敬将手上另一份奏折放下,“朕宫里好些名家字帖,都教她好姨母拿去给她了,总归不能白给了去。”
嵇燃认真答应。他夫人的书法确实不错。
“先前命武德司唤你来,所为何事你也知情。”李敬道,“京郊排兵布阵的情况,唯你知晓得最细致,朕也对太子说,朕替他留了几个忠实可用的人,叫他只管对你放心。只是你与旁人将格外不同些,不在他身边,却要时时刻刻惦着这里。”
西北边境距上京最为遥远,也最是重要。若边境不宁,大朔怎能安然?
嵇燃躬身:“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如今已做了排布,倒不必拖着你在此逗留。”李敬沉吟,“只是叫你现在回去……”
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嵇燃的夫人若跟着他一起回西北,宫里刚哄好的那位恐怕又要郁郁寡欢了。
李敬无奈。这便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将你的人安置好,从京中另带一队人马去罢。”李敬最后道,“恰好里头有几个得力的,适合去外头历练一回。”
栽培成材,也可成西北军后继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