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牢中发现我时,身边没别人么?”李成哲将自己手下唤过来问。
惠妃道:“不必再为难他们了,母妃听得你出事,已将事发时周围下人都拷问过,竟没人知道你在地牢,也没人见过行凶者。”
君儿是他深夜命亲信押送进地牢的,自然宫中寻常奴婢不得见。李成哲不搭理惠妃的话,将手下盘问吩咐一番,便要往外走。
他的伤虽然用了上好的伤药,血已完全止住,惠妃的太医也为免他醒后伤痛,加入麻药裹敷了断臂处。然而骨肉齐裂乃何等剧痛,本人行走时怎会毫无察觉。
好一个君儿!李成哲痛得心中恨意滔天。
君儿在他身边陪伴多年,性子娇弱可怜,叫人无意设防。李成哲那日万万想不到她有如此胆量,竟拔出利刃从他身后刺来。
李成哲恰好那时欲回头,余光瞧见锋芒便觉不对,勉强向一旁躲闪。没想到君儿身上除了武器还有迷药,见一击不中,当机立断将掌心药粉朝李成哲面中撒出。
那药粉能瞬息叫人失去神智。李成哲眼前一花,头脑即刻昏沉,失去意识前却更加用力死握君儿纤细手腕。
不能又叫她逃走了。彻底晕过去之前,李成哲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
…
看在多年缘分上,他待君儿还算手下留情,却不料君儿如此心狠手毒,为了自他手中逃脱,竟活生生断他一臂。
不顾惠妃及手下拦阻,李成哲面无表情唤人去备马。
“你疯了!”惠妃匆匆追出来劝阻,“听母妃的话好好待在这儿。诸事兼备,待于家谋定大事,尔便可坐享其成。”
李成哲冷冷道:“主帅未至阵前,怎可称是‘诸事兼备’?”
要夺李天昊的位,也得他亲手去拿。
儿子一向骄矜狂傲,惠妃无计可施,只得命人速速跟去。
连番折腾下来,饶是惠妃一向自诩重视修身养性,也难免倍感心力交瘁。正欲回房召宗族之人过来商议进展,外头宫娥来传:“娘娘,金姑姑来了。”
“金姑姑?”惠妃疑心自己听错了,“重华宫那位?”
“正是。”宫娥道,“说是贵妃娘娘有事相商,请您移驾一见。”并将琪贵妃手谕呈上。
惠妃望着那叠方正的淡色丝帛,并不去接:“仙子召见凡人,还真是万年难得一遇。”她语带讽刺,“莫不是猜着了什么,想叫本宫对质不成?”
可她并不信宓云栖有此等能耐……离了李敬的琪妃,又算个什么东西?
“既是贵妃相邀,怎能不给她几分颜面?”惠妃命宫娥为自己添妆,“本宫且去重华坐一坐,叫于阁老几位晚些再来。”
*
“方才还急赤白脸的要走,姨母拦也拦不住,如今又不肯了。”琪贵妃正在宫中嗔怪外甥女,“重华宫的地盘,你担心甚么?”
冯芷凌板着脸:“非得邀惠妃来此吗?”她极不虞地橫了李鸿越一眼。
李鸿越意外得了琪贵妃松口相帮,心情愉悦,有人对自己颇有意见也无所谓:“若去别处,便没有叫人不起疑的理由好支开惠妃身边侍卫。”
他正色道,“若嵇夫人有急事要办,尽可去。重华有如此高手坐镇,难道还怕鸿越能对娘娘不利么?”
说着,李鸿越看了一眼暗处。
以他的内功,竟对那几个灰衣男子的呼吸毫无察觉。凭琪贵妃孤身入宫的身世,不应有如此能耐,想必这些人都是父皇李敬的安排。
倘若父皇当初对丽妃,或者说对后宫有半分待琪贵妃的上心,恐怕惠妃未必敢那样张狂罢?
他不动声色地苦笑。这种问题……事到如今自然不会再有答案。
冯芷凌不放心贵妃,却又心急于验证嵇燃踪迹。琪贵妃见她坐立不安,忍不住叹气:“你待去哪里,我使人同你一起便是。”
说罢,便命方才三名灰衣武者护卫冯芷凌。
冯芷凌道:“我哪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不敢离开?姨母将人手给了我,重华宫岂不是更不安全!”
“依鸿越看,在这宫里头,重华宫只怕比养心殿还安全些。”李鸿越笑道,“夫人究竟挂念什么事儿,如此忐忑浮躁,倒不如去办完再回来安心。”
琪贵妃也道:“你还怕姨母在自己宫中被那惠妃所害不成?只管放心去罢!横竖人留在这,心里也是惦记着你家郎君的安危。”
琪贵妃总算是看出来了,外甥女急躁得坐不住一
会,无非是担心宫外动乱,嵇燃回来以身犯险罢了。
冯芷凌嘴硬:“他习武多年,足以自保,哪里需要我操心?”
原来是为了那个嵇燃……李鸿越面上笑意收了几分。
琪贵妃还待再说,重华宫门外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飞跑进来:“娘娘、启禀娘娘,大事不好!”
他气都喘不过来,断断续续才将话说明白。待小太监将宫门已被逆贼包围等情况一一说来,琪贵妃与冯芷凌不由面色愈发沉肃。
“果然……圣上多日不出现,朝中唯太子一人主持,这些人便忍不住了。”琪贵妃冷笑,“真当我大朔的太子软弱可欺不成?”
李鸿越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冯芷凌忍不住看他一眼,心想李鸿越心眼这么多,又颇擅长隐忍伪装,必定也是看不起自己那个性情温吞,年少时甚至有些迟钝的长兄殿下罢?
仿佛看破冯芷凌所想,原本并未将脸对着冯芷凌方向的李鸿越忽然开口:“鸿越并非随意轻视兄长的鲁莽无礼之人。”
他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叫一旁的琪贵妃等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为自己辩白几句。”李鸿越笑道,“毕竟娘娘与我母妃乃旧相识,又肯冒险相助鸿越,鸿越自然不希望被娘娘误会我是那等小人。”
“你是与不是,本宫倒不在意。”琪贵妃淡淡地道,“各人命途不同,养成如何品性自然也有缘法。只要不造无缘无故的罪孽,轻狂或散漫都不算甚么过错。”
李鸿越怔了怔,笑道:“娘娘果然是个妙人。”
冯芷凌抿了抿嘴。姨母只说轻狂不算过错,可没说轻浮不算过错。若圣上在此,恐怕会命宫人将这个儿子乱棍打出去
噢……她想起来,李鸿越并非圣上亲子。
琪贵妃早知他素来便是言行无状的模样,也不计较小辈冒犯,继续道:“本宫是看在丽妃的份上,才肯出面。但你可想好,惠妃再是不堪,也是你父皇的妃子……”
言及此,想到不知生死的李敬,琪贵妃默默住了口。
李鸿越道:“娘娘放心。若是寻常情况,鸿越哪怕一心报仇也不敢如此莽撞,可如今于氏遣人逼入宫中意图谋害大皇兄,谋逆之罪无可赦免,任我如何处置惠妃都有理有据。”
琪贵妃正垂下眼帘,忍去即将泛出的泪意,闻言疑惑抬头:“方才小侍官来报时,并不知谋逆之人为谁所派,二殿下如何知晓?”
李鸿越神色如常:“老三那点心思昭然若揭。何况惠妃身后有诸多世家同于氏牵连,正待大好时机放手一搏,鸿越只是顺其自然猜测罢了。”
冯芷凌并不大相信他话中故作不知情、替自己开脱的意味,但此时亦顾不上去验证或辩驳。既然姨母选择暂时与李鸿越作同一战线,她便不宜当面再多说什么。
只是想起几日不知踪影的嵇燃,仍难免担忧。冯芷凌低头想了想,对琪贵妃道:“还是依姨母所言,借一两位护卫予我,让若若好去前殿探探情况。”
既知宫中也起动乱,琪贵妃怎肯叫她冒险?不由蹙眉阻拦:“为何偏要去前头,危险得很。你若实在不放心,姨母另遣人替你去察看。”
冯芷凌道:“姨母有所不知……若不能亲自去,我着实安心不得半分。”
思及梦中李成哲唤人要将嵇燃枭首示众那一幕,她心中便隐隐地痛,既惶恐于假设这最坏的局面,又忍不住地频频想起。
琪贵妃见她嘴唇紧抿,神色严肃得连面容都苍白起来,似乎另有隐情叫她格外牵挂,自己再执意阻止,反倒不近人情……
她并非那等顽固长辈,又向来疼宠冯芷凌,哪里忍心看外甥女这副模样?只好退让:“若情势不对,立即回来。”又将三个灰衣高手仍派给她驱使。
反复叮嘱,“可不许你擅自出宫。”
冯芷凌点头应下,又推辞道:“姨母身边总该多留两个人。”
贵妃淡淡道:“重华宫这位置比前殿安全得多,且不止靠明面上一二高手保护,此时又有二殿下在。你只管搁下心,快去快回才是正理。”
冯芷凌只好答应。
正要走时,宫中女官通传惠妃已至重华宫外。
琪贵妃道:“尔等护着她从侧门走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莫叫若若与惠妃打上照面。
…
惠妃随金姑姑一同踏进来时,只见琪贵妃身居主位,正端茶啜饮,见她来了,便同以往一样温和地吩咐宫人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