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随便忙吧,我顺路过来看看。”冯芷凌大致转了一圈,问,“在这里头歇着可习惯?”
“好得很,东家。”伙计爽朗道,“这铺子毕竟有两层,里头也宽敞,莫说做典当行,便是开茶楼也使得的。”
言语间还有些可惜,“这空着的地方都给我们住去,只开个典当行实在有些闲了。”
“要是铺面太小,日后货物一多,就得专门腾地方来放。”冯芷凌笑着摆摆手,“那还不如一开始敞亮些,你们在店里也待得舒坦。”
又略收了脸色,肃言,“开业后的起头几天,我会常来看看。但要是一切流转正常,素日可就全靠几位多仔细替我顾着。咱们开的是典当行,不比外头待客的活计匆忙,因此更要细心谨慎些。”
伙计们纷纷点头答应。
正准备回去时,被店里新招的掌柜拦住。
“东家,有一事不大方便当他们面对您说。”掌柜的在门口悄声对冯芷凌道,“前日招来的最后那个伙计,我瞧着仿佛不大对劲呐!”
“何出此言?”冯芷凌问。
“昨日叫伙计们将四平搬进来,我正好在后头望一望挪正没有,不留神瞧见他肩背那好深好长的一道疤。也不知他是心虚还是不肯露了丑,一下又将汗衫拉着挡上了。”
掌柜压低声音,“此前招他来时,只说是在城外头开了块荒地,因今年气候不好没收成,母亲又在病中要养,不得已来城里找工做。可要只是种地的,怎么背上有这样的伤呢?”
冯芷凌想起嵇燃曾说,仍有一箱镖并未追回,想必是那群流寇还有漏网之鱼在外逍遥。
如今掌柜这样一说,更不得不提起万分小心。
“先一切如常,莫惊扰他。”冯芷凌冷声吩咐,“他此前可有说家住何处,告诉我。”
*
成楷在铺子里忙了一天。
原本太阳下山时想放班归家,掌柜的却说店里布置得不大妥当,东家今日来看了,不甚满意。
硬拉着一群伙计,将四平安身搬来挪去,后来总算是对整体布局点了头。
成楷纳闷得紧。这折腾半天,与先前那布置还不是差不离。
有两个伙计平时都住铺子里,方便省心,他倒也想。只是家里还有人等着,他非得赶在宵禁前回去不可。
成楷着急赶路,似未留意身后有人一路跟随。
今日掌柜的提了顾虑,冯芷凌不敢懈怠,于是吩咐武艺更好些的阿木,兼府里一个兵卫照应,今夜里同跑这一趟。
需先探一探成楷是否真在城外有老母亲,才知他话的真假。
怕冤枉了好人,也为试探对方态度,冯芷凌还特地叫掌柜的今日装作无意,直接先问问这伙计伤从何来。
成楷当时正搬家具忙得一身是汗,闻言坦然回答:“小时候家里糟了贼,是那时被贼人伤了留下的疤。”
掌柜的听了唏嘘,回头赶紧将这情况传话给冯芷凌知道。
冯芷凌不置可否,先叫兵卫与阿金去准备,夜间悄跟着这伙计去看看情况。
店里好几个伙计的安危摆在眼前,她不敢轻信他人一面之词。
成楷家在城西外围,路途不远。他生得高大脚程也快,跟了不多时,两人见他走进一间略显败落的小院,于是悄悄潜到房屋后头。
只听有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问:“儿啊,今日在城里做工可还辛苦?若能躲懒你也莫太勤快,别把自己累着。”
随后便是成楷的回应:“娘,您放心吧,儿子晓得。”
听来并无什么问题,两人又潜了半炷香时间,听里头母子二人似乎正准备洗漱就寝,便悄悄离开回去复命。
两人将听闻往冯芷凌处报来,却见夫人半晌思索不语。
“夫人,看来成楷并未说谎。”阿木说,“您可以放心了,想来那流寇也不至于如此大胆,竟敢堂而皇之躲藏在巡防严密的城里,甚至还出门来找工做。”
却见眼前年轻的女东家叹了口气。
“恐怕是不能轻易歇心。”冯芷凌苦笑。
“若他所言是真,家中唯一老母重病,那怎么傍晚时掌柜留他干活却不推辞?老人生病又脾胃虚敏,他夜晚归家一不熬药二无热食,径直就要歇下,当真不是已知道有人跟去,故意作出来这样子,好早些打发你们离开?
再者,开业前这几天工钱都是按日先结。今日留伙计们多干了活,多发五成工钱。老母忧心他在外辛苦,他却绝口不提今日额外得了工钱丰厚令母亲开怀放心,似乎也不合理……”
冯芷凌娓娓道来自己疑虑,叫阿木与那兵卫听得目瞪口呆。
“还是夫人细心,我等竟毫无察觉不妥之处。”阿木惭道。
“这也只是我一些猜想。”冯芷凌胸口沉得发闷,“但万莫大意,这两日店里留人轮流值守。若真与流寇有关,此事还得上报官兵。”
第26章 软肋:贪而眷果然人一旦有了贪念……
凝神悉听,确认屋后的两人已离远,成楷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对着里面那人钦佩道:“不愧是二哥,你怎么知道有人跟了来?”
“脚步与气息粗重,想掩饰也掩不住。”那人嗤道。
屋里头阿木原以为是老妪的那道声音,竟然是一个满脸胡子看不清脸的大汉发出来的。
此时他恢复了粗犷本音,问成楷:“今日是何情况?”
“不留神叫那掌柜的看见了背上刀疤,必是因为这个才对我怀疑。”成楷答。
“他们经今日这一探,想必已打消疑心。”成楷大大咧咧往椅子上瘫坐,“只消等我在城里多呆几天,寻机查探查探情况,看那些箱子被藏在何处。”
“定是收在衙内。”被称作二哥那人虽看不清面目,眼里却有凶光,“其它东西笨重,摸到也没法搬走,但信印得先设法取回来。”
原来,这两人当真是与三皇子手下暗中勾结的流寇余孽。
按起先的计划,应是劫镖后取出里头盔甲武器等物便快速窜逃,再做打算。没想到一行匪寇见箱子里丝绸古玩值钱,舍不得丢弃,强行要带着所有箱物去落脚处,在城外留下轴重痕迹,这才被嵇燃连夜追击歼灭。
但恰好胡须莽汉是负责与三皇子手下接应密谋,得手后嫌众人一起行动得慢,便与成楷带了一只箱子单独先走,侥幸未被嵇燃麾下骑兵抓获。
“咱们这不但好东西没得手,还损了几乎全部弟兄。”莽汉冷冷道,“这笔账迟早要找西北军算回来。”
“话是如此说,只是现在要人手没了人手,要兵器没了兵器,咱兄弟俩实在难以成事。”成楷为难。
“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胡须莽汉不悦,“先将箱子里那封印了章的信拿来,联系那人讨要些助力再动手。若他不肯,就把事情捅出去引官兵查他。”
原来大汉口中的“信”,正是三皇子手下隐藏身份寻流寇合谋时留下的一样证据,劫镖后,成楷担心薄纸容易丢失,顺手塞在了某个箱子的盔甲内。
“可是二哥,那人找上我们时,也是换了装有意隐匿身份,我们去找他可还能认账?”成楷有些怀疑。
“正是因他想隐藏自己身份,这样才更有用。”胡须莽汉道。
胡须莽汉叫袁文彦,虽按年纪应行老大,却在这群匪寇中自认排二屈居军师之位。看外表粗犷豪放,内里却十分心细精明。
成楷因与他交好,劫镖后与袁文彦一同行动才得以逃脱追捕,于是对此人的判断与气运更是信服。
“这样一批铁器,寻常人哪有能耐来造?”袁文彦向成楷分析道,“对方这样小心安排运送,不敢叫自己人来接手反倒白白给咱们去起事能图什么?图的定是比这批铁器重要得多的东西;
如今东西没了事成不了,他们怕是比咱哥俩还心急。东西又是从上京运来,想必背后人不是达官显贵便是皇亲国戚,这样的身份,更
加怕事情闹大被别人察觉动作。”
成楷听不大明白袁文彦讲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他对这个二哥一向盲从,只要袁文彦开口吩咐,他都肯去做。
“尸体没被人发现吧?”袁文彦问。
“二哥放心,早上出门我还特地绕去看了一下,那片儿埋得毫无破绽。”成楷说。
这处院落,原本确实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儿子与年迈老母居住在此。
只是前儿夜里,两个匪寇乔装潜藏入城,相中了这处偏僻的居所,将母子俩杀害后埋去了林边的土坡下。
*
嵇燃深夜才回,原以为今日应是与冯芷凌打不上照面,却没想到正房里亮着灯火,冯芷凌正在外间坐着等他。
男人踏进门的步子略停了一停。
“怎么了?”他问。若不是有事发生,恐怕冯芷凌不至于特地候他到三更后。
冯芷凌将白日里的情况讲了一遍。
对嵇燃道:“或许是芷凌过于小心,只是这事儿若不能确认,实在令人难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