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问:“可还记得白日里那伙计大致什么身形相貌?”
“二十出头,身量颇长,头发粗硬有些打卷。”冯芷凌回答,“白日里是掌柜的与我提了这异常情况。为免那伙计起疑心,芷凌倒是没有特地去瞧他正脸,五官究竟如何,恐怕没法告知将军细节。”
“无妨。”嵇燃安抚,“大致了解已经足够。你最好莫与那人照面,这两日也先别去铺里。”
冯芷凌犹豫起来:“可三日后店要开业,芷凌迟早是得去的。想必光天化日,即使是贼人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随意动作,应当无事。”
“两日内必先排除隐患,不会影响任何生意规划。”嵇燃轻推着爱操心的新任东家赶紧回房歇息,“先睡一觉,明日我会安排人去查探清楚。”
武将的手掌有力又炙热,冯芷凌来不及开口再多说一个字,就被他坚定又轻柔地推搡去了自己房间里。
甚至离开时,还极顺便就将门反手拢上。
等冯芷凌晃过神来,人已站在房内,外头那人早就大步走远。
一时啼笑皆非。
嵇燃待她一向极有分寸,从不刻意贴近,今日不知是不是看她太晚没睡,才这样着急要她就寝。
也罢,这事儿今夜也急不来。她已安排了伙计与兵卫协助巡守店铺周边,也同嵇燃说了自己与掌柜的推测,想必这一两日抓紧小心,不至于有事发生。
这样一想,冯芷凌只好先灭灯就寝不提。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房里的烛光才灭了没多久,连衣服也未换的嵇燃就出了院门。
男人在黑夜里趁着风声,径直去找白日在府中值守的兵卫,打听来今日尾随成楷的路线后,便悄悄往城西而去。
此前追击流寇,他率兵与那帮匪徒交过手。个个穷凶极恶,哪怕受伤遭辖制也拼死抵抗,不肯向官兵投降。
这样恶徒之流,每个手头都必然沾着人命。幸存的逃匪若知同伙已被追剿,有意回城伺机报复也是极有可能。
只能说,幸好那伙计露了破绽被掌柜的瞧见,冯芷凌又极警觉。阿木他们当面听声还被那伙计浑水摸鱼蒙了去,却没蒙得过他这位机灵聪慧的夫人。
马蹄声响,深夜不便带逐风一起出门,嵇燃如今是独自前往那城西院落。
府里现巡守的兵卫他不肯调走,只喊了两个去城中府衙报信警备。如今想尽快查明情况以免城西匪寇又潜逃,便只有他先行出动。
他嵇谨炎,少年从军至今近十载,十六岁便能主领剿匪前攻,杀上敌寨;也曾一人驭逐风破敌骑兵阵,解芜城之围。
区区几个流寇余孽,他倒还未放在眼里。
*
破落小院中那茅草房里,成楷正呼呼大睡。
袁文彦闯荡多年,犯过不少血案,从未被官兵觉察踪迹。但他警惕惯了,在外要是没人守夜,自己是绝睡不安稳的。
眼见成楷睡得鼾声不绝,他更是无心入眠,干脆在床上盘坐养神。
此处偏僻,周边没其他人家居住。袁文彦静息听着外头不时几声虫鸣入耳,原本睡不安心的烦躁感渐渐消了下去。
静夜里月色朦胧,从草屋那漏风的屋顶渗下几缕微凉清辉。
屋外嵇燃手中的刀,已寒光出鞘,蓄势待发。
他目力极佳,透过门板缝隙,借着这一丝月朗星明,看清里面是两个大汉的身影。
鼾声如雷那个,正躺在几条长凳拼的木板上睡得香,而床上身形健硕正打坐的人影,也绝不可能是所谓“重病在家的老母亲”。
果然如冯芷凌担忧的一样,这伙计与屋内人一唱一和,是在做戏骗人。
嵇燃屏息移行,潜至一人附近,与屋里那大汉只隔了一垛草枝墙。
他动了杀心。
靠近草屋,嵇燃能嗅见里面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飘出,只怕是这两人已将此处原主人杀害,溅落过鲜血在草屋里。
杀人劫镖,残害百姓。嵇燃断没有留这两人活口的理由。
只是欲闪身挥刀而进前,嵇燃脑中一闪,略忍下心头愤恨。
若他径直拿下这两人,自然冯芷凌商铺那头便无需操心伙计身份。只是他又怎能确定,流寇余孽仅此二人?
前些日子镖物被劫一事本就异常,府衙中人亦苦于无线索证人可追究,眼前这两个正是难得的活口,若能生擒还可审问一番。
更不要提,嵇燃还想知道,为何这贼人要去自家夫人的当铺里充当伙计。
如此思索,武将手中那线寒芒渐隐回了鞘。
不能着急。
嵇燃心说道。
他今日是关心则乱了,听冯芷凌说当铺这伙计身份似乎危险,忙不迭便想自己先来探查解决。
虽然他自恃功夫卓绝经验丰富,想的也是独自前来不易惊扰对手的打算。但在后手未至的情况下先贴近前,也确实有些轻敌。
来之前,里头究竟几人、何种身份、怎样武艺,他还一概不知。
摁着刀柄,嵇燃垂头苦笑。
嵇谨炎,要是从前你独自在战场无人照应时,也这样自负冒进,恐怕未必能活到现在。
果然人一旦有了贪念,就会生出弱点而不自知。
第27章 虚招:瓮里鳖他要长成可遮风挡雨的树……
朝风清朗,拂得晨起的人也一身轻快。
冯芷凌提着短弓走出房门,就见嵇燃正在院中站着。
于是笑着打招呼:“谨炎哥哥早。”
嵇燃:“早。”
冯芷凌自早起练箭后,常与嵇燃出门时撞见,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万没想到这男人其实才回来不久,在房里匆匆换了衣服又要出去而已。
原以为会如往常般,嵇燃赶着出门没空闲聊,没想到男人却先喊住她。
“昨日的事情,今日已有眉目。”
“这么快就将那人的身份查明了?”冯芷凌惊喜,复又疑惑,“谨炎哥哥不会是昨晚通宵出去处理此事罢?”
嵇燃:“……事态不寻常,自然抓紧一些。”
不等冯芷凌反应,他又急忙道:“你的推论是对的。”
嵇燃神情凝重,“当时在屋里同他对话的人是同伙,并非母亲。府衙那边翻了黄册来查,那家中原先的住户是一对母子,如今恐怕已遭遇不测。”
冯芷凌默然半晌,心中只余难过。
昨日她起了疑心,却还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层。听嵇燃一说,才明白已经有城中百姓遭了毒手。
要是她能早些发现那伙计身份可疑,是否就有机会避开这样局面?
“既已查明,那贼人可已抓获?”缓了缓心绪,冯芷凌忍不住追问。
“还没有。”嵇燃望着冯芷凌道,“有件事,或许还需你相助,只是可能有些冒险……”
“请尽言之。”冯芷凌截过话头,“先前就曾说过,任何事只要芷凌能帮忙,一定乐意效劳。”
嵇燃便将自己昨夜的思路说明,接着道,“因此,昨夜里反而顾虑重重,未将那两人立即抓捕。我想着留他们在外再跟两日,观察动作,或许有机会找到其它线索。”
“好。”冯芷凌一口答应下来,“店里目前也就掌柜的生了些怀疑,但他是个稳得住局面的,我回头再悄悄叮嘱他一番即可。至于其余事宜需如何配合,尽请吩咐安排。”
“只需一切如常,我这边会安排好手轮流盯梢,不会叫他们有机会再作乱伤人。”嵇燃道,“这两人想必是一明一暗,只要明的那个没生疑心,暗处这个我派人盯紧便无碍。”
“店里这两日派人吩咐好,你
不必亲自去也可以。”到底还是在意冯芷凌安危,嵇燃忍不住补充。
眼前人却摇头。
“开业在即,我这新东家甩手不管才奇怪。横竖城里人多,那人即便有贼心也不敢真做什么,更别论暗处还有兵卫待命守候,我又有何顾虑?”
竟是见他安排好了便有恃无恐,偏要去店里看一眼才安心的模样。
嵇燃:“……”
她说的话,倒也不无道理。
但哪怕他知道并无危险,这提着心与放下心,还是大不一样的。
人在家里待着最是安稳,嵇燃自然不必时刻绷紧心弦。
冯芷凌不知嵇燃此时的纠结。
虽一开始听说有匪寇混入店里,她有些忧虑,但一想嵇燃对此经验再是丰富不过,谟城近处又有重兵巡守。
几个流寇罢了,实在不必太担惊受怕。
冯芷凌自从练弓箭以来,臂力比之前亦增强不少。虽然知道自己底子不足,这点成绩没什么好自傲的,但武能健体亦能强心,此言的确不虚。
说来,还得多亏嵇燃引导教习,否则她如今也许不够这样大胆。
要是嵇燃知道,自己一番作为反而令夫人有底气这样放肆随意,也不知是会欣慰还是叹气。
*
成楷这两日照旧装作寻常做工的伙计,一大早就来了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