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燃与宁煦,是不大一样的。
与宁煦情再浓时,他也有些若即若离。
梦中那世,初嫁入宁府,婆母严苛不喜她,但看在宫中有贵妃姨母撑腰,明面倒也不至于刻意为难。只是宁府亲眷众多,来往调停,颇为费劲,宁母又格外注重礼数亲缘之类,为姻缘美满,生活和睦,冯芷凌在其中所费心力,不可小觑。
那时她与宁煦才成亲相识不久,新婚却生疏。夫妻俩相处起来,并非外人所以为的琴瑟和鸣。入宁府半月后,宁母将冯芷凌喊去敲打一番,她才努力尝试着主动同宁煦示好亲近。
她曾与嵇燃订婚一事,上京中人稍稍打听都能知晓。宁府虽没人敢公开谈论,私下却免不了各样的小话。紫苑听见过许多回,又不能大声反驳阻止,还瞒着冯芷凌偷哭了好几场。
宁煦自然,也在礼前知道了冯芷凌曾接婚旨的事。还知道她与那郎君进过喜堂,只是没能拜完天地,对方便因不知罪名被押走。
一颗硬邦邦的小石子,便搁在了宁煦心底。
即将与她成婚的满怀喜悦,被莫名而来的介意扑散许多。
宁煦没见过传闻中先得赏赐,又遭降罪的那名武将。他虽常在京中生活,祖上曾是望族。考取功名前,却也甚少关注朝堂相关的事。
宁府如今落魄,不复从前繁荣。这一代的嫡长宁煦,还是个不收心的浪子。他年少时并非后来长袖善舞模样,而是日日外出,游山玩水,饮酒作对,宁母为此头痛不已。
儿子早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宁母敦敦教诲不提,又连番流泪劝导,才劝动宁煦略收了心,在府中读书备考。
宁煦本是想叫母亲得些欣慰,倒还未想过成亲或仕途之类计划,却没想到有人上门说媒。他本不肯见,只想推开媒婆径自出门去与旧友听一场戏,不料媒婆手中画像落在地上,丝绳散开,一张秀如皎月的美人面露了一半。
画像明眸有神,宁煦才望一眼便怔住。
宁母没留意地上的画像,只趁机叫人将少爷拉回来坐下。儿子一向少年意气,若有那合适的人家先结亲,倒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成家之后,便能真正收心立业。
媒婆连连告罪,笑言自己被宁府的气派惊了神,这才不留神东西脱手。又说自己是奉了宫里贵人的命令,要给家中美貌贤良的女儿寻一门好亲事,这才厚颜上门。
待媒婆将冯府大小姐的情况一一说来,宁母已失却兴趣。
冯府不过一介皇商,这些年生意不错,发达了些,可这样的人家在上京是排不着名号的。宁母自然一心希望儿子能同达官显贵结亲,如此将来才于仕途有所助力。
媒婆猜到宁母心思,忙不迭补充:“这位小姐虽说出身看似一般,到底也是富贵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何况人家在宫中有所依仗,正是圣上身边才德兼备的贵妃娘娘。娘娘是极疼爱自家晚辈的,自然会惦记关照家里人。”
言下之意,是娶了冯芷凌,既有丰厚嫁妆入府,又有宫中贵人帮扶,是桩稳赚不赔的好婚配。
宁母听了,这才稍宽了脸色。若要说媒的女子,身家条件无一可取之处,她恐怕再不许这媒婆进宁府大门了。
宁煦心神激荡,并没在意媒婆那番循循善诱话语。他外出游玩时,万紫千红见多了去,却并未遇见过能勾起他兴趣的女子。他行事虽然放浪些,到底从小家风严正,男女之事上是十分自持谨慎的。
此番疑似初开情窦,俊脸竟微微发红起来。
画像才展一段,美人玉面半遮,已将他三魂七魄勾走多数。宁煦对权势金银那些缥缈的东西倒没放在眼里,只暗暗希望母亲不要过于反对,好叫他还有机会能见这冯家大小姐一眼。
那画中神韵,已牢牢攫住他的心。宁煦不由期盼起来,若见了真人,是否他还会如现在一般心动不已?
第45章 将来:向东行白芷凌空
谟城嵇府中的冯芷凌,终于等到了从城外来的回音。
这回音来得若再晚半日,她恐
怕已经命阿金阿木雇几个护卫准备上路了。
有位兵士将她托人带去的物件,又状若原样带了回来。盒子里仍是邓翼送她夫妻两的那件玉雕。只是玉雕底下多了薄纸一张。
冯芷凌展开,纸上只寥寥几句,言明嵇燃身有重任,外出剿匪去也,请她在家安心等候便是。
看来同此前打听的消息没差别,冯芷凌却定睛再看信纸,舒展了眉眼,心中有种“果真如此”的慨叹。
多谢邓翼肯透露,她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邓翼昨日,见嵇燃的夫人将自己所赠玉雕又托人带来,猜到她有话想问却不便开口。思索半晌,到底还是提笔书一纸回信,放进锦盒里。
至于这位小夫人能否明白他的意思,就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那玉雕是一尊并蒂双莲,是邓翼前儿来看望受伤的嵇燃时,顺便送的贺婚礼物。嵇燃突兀离府不知行踪,冯芷凌别无他法,只能想到寻这位军中上司打听一番。
然而她若因自己私事,径自找去军营中,又太不合宜。实在为难之下,才想出这样办法来暗示邓大将军。
所幸邓大将军并未对冯芷凌的求助不管不顾,还是暗中予她一些信息。
乍看文字似乎公事公办,并未讲明嵇燃行踪。可纸上却有淡色墨痕绘着高塔一角,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特制的花纹纸上所自带图案。
这高塔飞檐上,有一只造型独特的瑞兽,自小在上京长大的冯芷凌一看便知,这是上京的祥麟塔。
嵇燃果然是往上京去了!
得此消息,冯芷凌原该更紧张起来才是,但能得到确切的信息,总好过她漫无头绪到处乱转。嵇燃离府不过七日,她若立即启程往上京去,还来得及。
冯芷凌匆匆命人喊来阿金阿木,将出行与府中要准备事宜都一一交代下去,只待明日打点好一切,便可上路。
紫苑对冯芷凌的计划略知一二,见如此阵仗,知道这回是真得回上京一趟了。
崔掌柜也被喊来了府中,冯芷凌见他过来,歉意道:“家中急事,我大约要出门一阵,近来铺子里的事情,有劳你多担待些。”
将账目银钱等事各提点一遍,冯芷凌又道:“为免旁人揣测家事,请莫刻意透露我不在谟城家中这情况。若像上回有人打听上门,可先婉拒,待我回来再做打算。”
崔掌柜闻言,以为冯芷凌是怕得知自己不在伙计们就懒散,或忌惮城中百姓对她府中事好奇谈论之类,连连点头答应。
答应之余,心想东家这心思实在太细。
冯芷凌却不是为这,才叫崔掌柜不要走漏风声。嵇燃密行军务,本就不在西北,若她也要出远门,只怕有心打听的人留意嵇府动静之后,猜到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因此她才多嘴叮嘱几句。
将眼前事务收拾停当,已近黄昏。旁的不急,上路的护卫还没就位却叫人心急。谟城往上京路途又远,若没有可靠的护卫,是不宜轻易启程的。
想起上回来过府中寻求镖队合作的隗宗平,冯芷凌忙叫人去备些上门礼物,自己则回房提笔书写信函。
算算时日,镖队或许快回到谟城了。若真要上路,能互相照应的人手自是愈多愈好。
何况幼时曾遇匪寇的冯芷凌,对路途中的安全更是在意。
正执笔给隗宗平写信的冯芷凌,手微顿了一顿。
说起来,若非幼时那段遭遇,她恐怕未必会和嵇燃产生如今的羁绊。
冯芷凌原本是忘却了小时候这些记忆的,偏生又从梦中回忆了起来。
正是因见到了嵇燃殒命的惨烈,又知道他曾在追杀的匪寇手中救下了母亲与自己,冯芷凌才在大婚那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他而去。
她自己在孤单迷茫中身陷囹圄,正需要一根绳索将自己拉出去,也无意中成了别人的那根绳索。
*
次日一早,冯芷凌便叫人将准备好的物件送去隗宗平处。
府中还许多琐事,她来不及提前招呼再上门拜访,只好在信中将情况讲明,顺带选些合宜的礼品一同送上门去。
说来也巧,小厮估摸着才出门不久,或刚到隗家附近,崔掌柜就派人来告了一声,说镖队来了谟城,正在当铺后头卸货算账。
冯芷凌又惊又喜。
赶上镖队回程同行,沿途护卫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来不及等镖局领队之人上嵇府来,冯芷凌当即换了身外出的衣裳,亲自去典当行找人。
崔掌柜正在店内照应着,见冯芷凌过来有些惊讶:“才叫人去府上呢,东家这是恰好过来了?”
“有些镖队的事着急商量,顺便来看看。”冯芷凌往店内望一眼,“人在何处?”
“贵重些的货物,镖师们便往楼上放了。”崔掌柜忙不迭为冯芷凌让路,“东家请。”
轻悄又有节奏的女子脚步声逐渐传来,正在楼上盯着镖师们干活的宿钰荣心弦也跟着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