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芷凌敛目思索。
她倒不怕宁煦与她一样有梦中的记忆,横竖再计较也不过两人的恩怨过往。只要没人阻止她救嵇燃一生安平,她便无所畏惧。
*
皇宫深处,三皇子王宅内。
李成哲正于熟睡中坠入梦魇。
他紧蹙双眉,手脚颤动,惊出一身冷汗。身边美姬君儿被他惊醒,起身见他满脸惊吓,忍不住轻唤“殿下”。
李成哲被唤醒,怒目圆睁,伸手掐住君儿脖颈。手劲之大,拧得君儿玉面涨红,喉中嘶哑,吐不出一个字来。
柔荑无力,只能虚弱地握在李成哲小臂上,却没使上半分力去掐打他。
李成哲自噩梦中晃神,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将君儿掐死,连忙松手。
君儿俯在床边,咳了半晌才勉强恢复。美人仰脸回望李成哲,眼中却没一丝惧怕,反是满脸关切道:“殿下可是魇住了,是否喊太医来为您开些药安神。”
“本王无事。”
李成哲摆手。
他梦见自己起兵入宫清洗,反被太子李天昊料中,以致全军覆没。因此睡得格外不安稳。
见君儿面上红晕未褪,细白的脖子上掐痕已红肿起来,李成哲倒难得心生了些怜惜。
“怎就这样老实,不怕本王惊醒后拔剑杀了你么?”
李成哲摸了摸她的伤痕,君儿忍住疼痛,刻意逢迎,将柔美脖颈展露。
“见殿下满头冷汗,君儿哪还顾得上其他?”美姬柔顺道,“一心想着赶快唤醒殿下,不要再受那噩梦折磨。”
李成哲大笑。
“真是可心。”他想起方才君儿险些被自己掐死,却连指甲都没肯挠他一下。不由对这孤苦出身的美姬更是怜爱有加。
若非真心恋慕自己,怎会在生死存亡之际还谨记着不伤自己分毫?
李成哲难得起了怜意,有意给君儿赏赐,君儿却婉转温顺,谢绝了李成哲许诺的珍宝。
“君儿是殿下身边的人,吃穿用度都靠着殿下。您赏我那些,君儿也当做是您的恩德,必不会随意挥霍。”君儿讨巧道,“倒不如殿下自己留着,做别的用处才好。”
美人嘴甜心甜,哄得李成哲浑
身舒畅。
待第二日,有人将一张契纸送进了君儿房里。
“殿下赏的。”来人道,“请君儿姑娘自己看罢。”
君儿将那还沾着些许脏污血迹的契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滴下泪来。
这是她当年,被逼卖身为奴的契纸。
她终于能得到解脱。
青天白日,房内还亮堂着,君儿却点起一盏烛火。
而后,将这困她数载的噩梦,放在火上燃烧殆尽。
*
嵇燃的外袍,已是留在冯芷凌房中好几日。
冯芷凌初听他说有事在身,近日不能再来时,还稍感轻松。可时间长了,她又觉不大放心。
如今也不像在谟城时,嵇燃是否回府、是否受伤,她都能第一时间知晓。甚至,若不是嵇燃那日主动现了身,她恐怕现在还在上京四处转,不知该去何处找他。
近日能做的事,她都尽力做了。如今也依旧让阿金阿木在酒栈时,留意些民间动向,倒还真听来不少有趣的杂谈。
只是对冯芷凌真正关心的事而言,并不能起到帮助的效用。
嵇燃又久未现身。虽说可叫身边护卫的两个兵士暗中传信,但冯芷凌一时也并没正事要讲,急匆匆地要寻人,倒容易叫人误会她的想法。
冯芷凌左右为难。
她一早计划好了,等嵇燃劫数过去,便想四处经商行事,顺带游历一番。
如今嵇燃的心意,却似乎同她以为的不大一样。
这问题她想不得,一思考便是满腹纠结。大事未了,她亦不希望伤了与嵇燃在谟城朝夕相处攒下的情分。因此既想能常见到他,好互通消息,又不敢当真与他见面。
冯芷凌早在无意间,把嵇燃当哥哥一样的家人看待。她设想了一番,将夫妻名义从“有名无实”转变为“有名有实”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没别的经验,只能将梦中那世的宁煦换作嵇燃试试,却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如今的她,也不是梦中那个贤淑端庄的冯芷凌。已过惯了逍遥自在的日子,谁还肯委屈自己心意,回头一心讨好婆婆与夫婿?
不过宁母虽是极其严苛,后来待她倒也算不错。只可惜冯芷凌一直无子,到底没能同宁母有享天伦之乐的缘分。
冯芷凌回京以后,在酒栈小住了半月。自那次买个笔墨便遇见宁煦,她就不大想出门闲逛了。
上京总有故人,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撞见了。宁府其他人倒还好,应当并不认识自己,但冯府的人总有认识她这大小姐的。
冯家在上京又颇多生意铺子,走到哪都可能被人看见。
紫苑知道她这心事后,忍不住调侃自家夫人道;“您又不是回上京来做贼,怕什么呢?哪怕是老爷看见您回来也无妨,就说是同主君一道即可。”
冯芷凌笑叹:“就当我近乡情怯,不敢见人罢。”
她可不想被冯崧催着回冯府住去。
闲着无事,冯芷凌干脆唤了护卫与金木二人,预备去一趟高山寺。
“若是再晚些来,便能见山上梅花开了。”见山脚红叶都快落尽,冯芷凌感叹。
她还记得,正是一个梅花盛开的凄寒冬日,紫苑来告知自己母亲去世,需得回府的消息。
冯芷凌那时,其实是既盼着回家,又乐于不用回家。
回去冯府,也是被严厉管教着不许做这做那,还经常面对父亲与母亲意见不合时不大愉快的场面。
被罚到寺里清修之后,反倒轻快一些。只是山中苦冷,时日长了,难免想家。
可偌大一个冯府,也只有梅竹轩是她的家而已。
山路还没被人清扫,落了许多残叶,不便行走。冯芷凌让护卫们跟在后头,自己在前面发呆慢慢走着。
她想母亲了。
依稀记得小时还常抱着母亲的腿撒娇。不知何时起,母亲在家日渐威仪,在父亲面前不苟言笑,对自己也逐渐没了溺爱。
虽知母亲是为女儿好的,但难以亲近的宓静秋还是叫冯芷凌既爱且惧。
她贪求家人的温情,却偏偏无法得到。
或许正是因此,在她带着姨母的祝愿嫁入宁府之后,才那么急切地想得到宁府所有人的肯定罢……
冯芷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留神前头有兽拦路,身后紫苑捂嘴惊呼,悄悄拉冯芷凌衣裳。
“夫人看……”她小小声地说。
冯芷凌这才抬头,一只浑身绒毛干干净净的三花小猫,正蹲坐道路中间,眼睛圆圆,呆呆看冯芷凌一行人走来。
“是你?”冯芷凌惊讶。
她举手示意身后人停步,自己一人轻轻走上前去。
三花倒是不畏人的模样,见她过来便亲昵地伸头蹭手,丝毫不见外似的。
紫苑站在后头,生怕吓走了这只可爱的小东西,着急又小声地问:“夫人识得这狸奴不成?”
冯芷凌伸手抱它,它也不挣扎,乖巧地窝在女子怀里。
“自然是旧相识。”冯芷凌笑道。
第55章 尾随:无面人她定可认出那声音
这正是冯芷凌离开山寺前,深夜遇见过的那猫儿。
那时它还是小小一团,如今已长大一圈。身上形状对称又不同色的花纹,倒与幼猫时毫无二致。
冯芷凌想起自己曾许诺要带它回去。
试探地抱着往山下走,它也完全不挣扎。冯芷凌摸了摸它头顶绒毛,心想这或许也算一种缘分。
因偶遇了猫儿,带着上山有些不便。冯芷凌吩咐回头下山,先将小三花带回酒栈去。
顺路还得买些养宠的用具。
回头才走没两步,耳聪目明的护卫已察觉不对。
山道岑寂,密林深处却有隐约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配合默契。一个迅速拔刀,护住身后女眷,另一个飞身而起,直向林中追去。
留下护卫那个道:“夫人莫怕,是林中有人鬼祟跟踪,待他一探便回。”
阿金阿木亦警惕地挡在冯芷凌身后,四处查看。
少顷,向外追去那护卫便回来,抱拳道:“小的武艺不精,竟叫那人逃远了。”
因担心将军夫人安危,他不敢径自追远,只怕另有圈套。
冯芷凌淡道:“无妨,尽快下山便是。”
一行人匆匆往山下走,不敢再多逗留。
冯芷凌抱着猫赶路,心里想的却是那夜里,曾听见有人提及嵇燃名字。
那对话中显而易见的恶意,在回忆里尽数扑面而来。
她当时躲在树丛后,未敢露面,也看不见对话那两人的面貌。
但其中一人,以十分不屑口吻提到过另一个人。
称那人为“老三”。
被忽视的细节逐渐清晰,冯芷凌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