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戏时,琪贵妃已瞧见嵇燃远远在后头卫队中经过。冯芷凌只顾竖起耳朵听圣上与太子说话,全没发现嵇燃也在。
贵妃也不吭声。她巴不得留着冯芷凌在身边多陪陪自己,哪里会想提醒冯芷凌去望一眼如今夫君?
但方才忽然想到,再如何不欣赏嵇燃,他同冯芷凌已成婚一载也是事实。估计两人也已多日未聚,小夫妻互相思念对方也正常得很。
夜间无心听戏,只顾放空,或许不是因李成哲出口冒犯,而是因别的人罢?
如此想来,琪贵妃自认掌握了关窍。
便道:“庄子上规矩不似宫中肃严,夜间若想出去逛一逛,赏赏月,也无不可。”
这话头忽转,冯芷凌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朔日的月,不甚明亮。要是姨母想赏,若若这就陪你去罢?”
这孩子竟没听懂自己暗示,琪贵妃暗中好笑:“罢了。今夜有些乏,姨母先回去歇了。”
散场时圣上交待,他还同太子有事商量,或许不会早来。琪贵妃便自去歇下不提。
冯芷凌回了自己房中,将琪贵妃那几句话细细一咂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姨母竟以为自己无心听戏,是在一心琢磨同谨炎哥哥夜间私会的法子!
冯芷凌哭笑不得。
旁人不知她同嵇燃从未圆房,并无夫妻之实……会产生这样误会倒也合乎情理。
幸好她当时没能听明白话下之意,否则免不了当着姨母的面脸红。万一说漏嘴,被姨母知道自己仍是闺中之身,恐怕就有得闹了。
以姨母对自己护短的性子,怕不是干脆叫自己同谨炎哥哥和离。
她梦见过往结局后,确实不想嫁人,但也没打算要和离啊。
在嵇府有什么不好?横竖也没人碍着她要做什么,这样自在的日子,可不是任意一家都能给。
等谨炎哥哥那事解决之后,不和离她也觉得可以。和离的女子虽可自成一家,更自由些,可若谨炎哥哥将来另娶妻子,她自然不方便常与他来往了。
她的箭术还未出师,怎么甘心失去这样一位武神名师?而且家里只自己同紫苑两个,也怪冷清的。
想到这,冯芷凌突然愣神。
她此前可不是这个计划……明明一心想着了却心愿后,外出游历的。
…
心绪乱了。
冯芷凌竟难得失眠起来。
庄中清幽舒适,令她夜间一向能安眠无梦。这会儿突然睡不大着,只好随了琪贵妃说的“出门赏月”。
虽是朔夜,但好在万里无云。苍穹星点,清辉如旧。冯芷凌唤住了要跟上来的紫苑,说自己只在庭院边缘走走,不必人陪。
趁夜走走,好消去心头涌上来的杂念。
若非琪贵妃无意点起,冯芷凌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失却局外人的平常心。
想救嵇燃,想要他一生顺遂。不仅因他是忠勇正派之人,更因他对自己与母亲有过救命之恩。
她一开始想的,不过尽人事听天命。
当意识到嵇燃的命劫或许提前,她不顾路途中可能存在的风险,执意要来上京找一个她根本不知道行踪的人。
重逢之后,那人与以往不同的一些话语,拨得她心弦轻颤。她顾左右避而不谈,只当他那是不必回答的无心之语。
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已经到了哪怕事情解决,也不肯同嵇燃渐行渐远的地步么?
冯芷凌脚步停在墙边,径自发怔想着心事。
上回假设过一番,若将梦中婚后,与宁煦的那般日常换作谨炎哥哥如何。
当时的冯芷凌浑身一颤,只觉哪哪都不对劲。
便将这假设抛去脑后。
可谨炎哥哥只是谨炎哥哥罢了,哪怕二人真成夫妻,她又何必用同宁煦的经验来类比另一个人?
眼见新月高升,时辰已渐晚了,冯芷凌暗暗好笑自己是闲来无事,才思虑许多。
她婚后早试探过嵇燃,对方于她无意,正直得能令天下九成男子甘拜下风。如今她并不确定对方情思,反倒自己一个人在此纠结于心。
还不如去睡一觉,或许醒来便不在意,疑虑全无。
冯芷凌转身想回房。
身后的墙外却传来敲击声响,冯芷凌疑惑回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她回身走了两步,身后的敲声又轻轻响了一下。
冯芷凌:“墙外何人?”
熟悉的沉稳低音传来:“怎么还未回房歇息?”
第61章 夜谈:难尽欢我毕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
才在想着他的事儿,这人自己就出现在一墙之外?
冯芷凌万想不到,深夜还能遇见嵇燃,一时骤不及防:“谨炎哥哥怎么会在这里?”
此处虽不如宫中那般规矩森严,但到底是圣上亲临的地方。深夜若圣上无召,嵇燃也该去自己的住处休息才是。
偏偏出现在贵妃院落墙外,
要是叫人看见,难免误会他形迹可疑。
嵇燃却道:“圣上允的。”
方才圣上领着各皇子离开前,他本跟在旁边随驾护卫。圣上仿佛忽想起他同琪贵妃的外甥女是夫妻,随口吩咐他可向琪贵妃求个恩典,好叫鸳鸯相聚。
“说来这婚事还是朕亲赐的。”圣上道,“没得朕与贵妃一人一头,倒把你们夫妻俩拆开来。”
嵇燃忙下跪惶恐谢恩。
待圣上一行回了书房,他亦不想径自回去躺下,不知不觉就溜来了这处。
圣上可没说白天才能过来。
听见墙内似乎有女子轻悄走动,那脚步声十分熟悉。嵇燃在墙外默站了半炷香有余,听那女子仿佛准备回房,才忍不住敲了敲墙。
他倒也可以一跃而上,翻墙直接来见她。但若当真这样行事,只怕会把冯芷凌吓一跳。
惊动庄中其他护卫,也不大好。
冯芷凌语塞。大晚上圣上怎会突然吩咐嵇燃来寻自己?
只是追问也无甚意义。冯芷凌本欲走出院外,当面同他交谈。心中掂量几息,还是决定先不见他:“夜太深了,不如谨炎哥哥回去好生歇息罢。”
嵇燃却说:“我睡不着。”
他站在墙外没走,“若……你今夜也没心思安寝,不如去花园散散心?”
冯芷凌没回答。
墙外又传来声音:“此前你说有事,要等有机会再同我细说。”
冯芷凌这才想起,白日里被金姑姑唤走前,她确实与嵇燃讲过这样的话。
那嵇燃不顾时辰来寻她,大约也是为这事?
提起正事,冯芷凌心里那点不自在才稍退却。她快步走出大门,就见月色隐约之下,有人站在墙头枯藤旁边正候着她。
冯芷凌迎上去:“此处说话有些不便,不若寻个开阔些的地方。”
里头要是有人巡夜路过,轻易便能听见墙角私语。她同嵇燃说的事儿关乎皇家与朝堂,实在不宜被人听见。
嵇燃默默跟在她身后,走到庄里一处视野开阔些的亭子中。
四处无人。冯芷凌这才悄声将夜间情况告知:“芷凌原本怀疑,山寺密谋之人会是太子殿下。但赏戏前听见太子交谈声,同那夜听见的声音很不一样。”
她问:“先前宫中出事,你无端被贬。除去已经牵扯进事态中的三位皇子,可还有其他人值得怀疑?”
三皇子野心已有人发觉,而五皇子遭人煽动做了错事也已受罚。被冯芷凌精准怀疑的太子,嫌疑又变小了些。冯芷凌实在没有旁的线索。
嵇燃摇头:“确实应与太子无关。毕竟储君殿下名正言顺,没必要兴风作浪。”
冯芷凌不由失落:“可惜那夜我胆小怕事,没敢妄动。若能大胆些窥见说话那两人的相貌,这问题说不定早就解决了。”
嵇燃却叹一口气,先解下大氅替她披着,挡去寒风。
“答应我,今后也别做那么危险的事。”嵇燃敛下眉目,“那夜你若不小心露了行踪,只怕这辈子再也下不来那座山。”
略一设想,冯芷凌曾同这样的危险擦肩而过,嵇燃忍不住胆寒。
要是冯芷凌那夜被那两人发现,她无意中已听见他们的阴谋行事。只怕早就魂消香断在山间小道上。
他的心惊胆战,冯芷凌并未在意,反倒微微笑着解释:“谨炎哥哥放心,我自然做事是万分小心的。只是现下想来,可惜错过那机会而已。”
“近日我大约还会在姨母身边一阵。”冯芷凌思索道,“哪怕离庄回宫,也没那么快便回冯府去。趁还在宫里的机会,或许还能继续打听看看。”
嵇燃不语。
他来,只是想靠她近一会。重提白天那事不过借口罢了。
嵇燃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略微向前,她便警惕难安。像猫似的,听见动静便想逃去丛林深处。
他得找个借口,才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他靠上来。
“偶然得到的线索,哪有那么容易探听真相?只怕在宫中耽搁,也是枉然。”嵇燃换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