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一股空旷许久的气息,连床上的锦被,看着都崭新得不行。
冯芷凌有些困惑,抬头望嵇燃神色,却见他正笑着看自己。
“昔日在谟城,委屈夫人睡那么久的厢房。现今,也该轮到我了。”
为免被下人听见这番私语,嵇燃说话时微微弯腰低头,脸几乎就在冯芷凌耳侧。
轻语之间,微弱的热气似乎也随着声音,一起飘进了她耳朵里。
“主房一直空着,等你回来。今后我睡东厢,有事可去那边寻我。”
他顿了顿,“或你在房里喊一声,我就过来。”
虽然这边院落宽广许多,但所幸他耳力极佳。只要她肯开口唤他,没有不能听见的道理。
“好……”冯芷凌只觉这贴近,叫她紧张得浑身发热。尤其那人还不知是有意无意,离这么近讲话又慢吞吞的。
说到一半,还要停一停才肯讲完后半句。
冯芷凌只觉嵇燃离自己过于贴近,却不知在下人眼里看来,只是高大的主君微俯身同夫人讲话而已。
虽然看着亲密,但并不算贴得太紧,大约是顾虑有他们这些下人在,因此不好过于缠绵罢?
这样想着,底下人更是手脚利落,忙不迭将东西搬放好便匆忙告退。
紫苑同阿金阿木三人,更是乖觉。就连指挥下人们摆放东西时,都尽量站得离主子远些。
见那几个下人告退,他们也一同悄无声息退去门外。
嵇燃才站直身没多久,房里便只余他和冯芷凌两个人。
猜透下人们的心思,嵇燃心里些许好笑,又有股压抑已久的冲动正在心间汹涌,教他直想做些惦念许久的事儿。
连府中仆从,都这样替他想方设法制造机会,他本人大概……更不应退缩。
横竖人在他手边,他还怕她当真跑了不成?
只是现在,还不是他盲目直率的好时机。
武将一向只在上阵杀敌时才热血沸腾。此时明明不在战场,他却好似已盯上猎物的狼,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只待嗅得猎物气息,便要一跃而上叼住那后脖颈。
但这次的猎物不是可恨的敌人,而是他珍重又娇柔的宝物。待能下嘴的时候,他还得小心翼翼些……
“谨炎哥哥,谨炎哥哥?”
冯芷凌轻唤嵇燃两声,见他正敛下眼眸专注思索模样,有些奇怪。
忍不住问:“在想什么事情这样专心?房内东西暂且安置好了,待回头我再仔细归整。现在先叫紫苑替我把卧房再熏香清理一回,晚上也好直接歇下。”
“……言之有理。”嵇燃狼狈回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出去罢。”
*
归嵇府后,冯芷凌着实忙碌了好几日。
新府邸毕竟才落不久。冯芷凌未回时,中馈乏人,规矩不足。虽有位总管家在府中,但能力不过寻常,因此错漏百出。
尤其在曾力掌宁府数十年家务的冯芷凌眼里,更是事事不尽如意。
冯芷凌心知,若不趁刚入府时,将自己的威严同府中规矩一并立好。等懈怠些时日再想处置,只会更难。
因此,将军夫人才出宫归府,连新房还没睡热乎,便忙着以利落手段将府中散乱章程一一拨正。又将府中同管家沾亲带故、来蹭差使混银钱的几个杂役好生敲打一番,叫心虚不已的周管家不得不慌慌张张,前来向夫人表忠心。
“夫人息怒。院里那几个是我远房亲戚家的侄子,生得高大壮实,是做事的一把好手,小的这才想着,差他们来将军府上做事是极好。”
周管家忍着想伸手拭汗的冲动,赔笑,“没想到,这几个小子,假仗着小的给他们脸面,竟一日懒散过一日……您放心,小的必好生教训他们,不敢再劳动夫人操心。”
端坐在上位的那夫人,却迟迟没开口说话。
一听下人们传闲话,说新归府的夫人似是有意拿他开刀,要杀鸡儆猴,来整顿府中规矩。周管家不安之下,决定先发制人主动赔罪,好将侄子们在府中花天酒地之事悄然揭过。
他没想到,这位新归家的年轻夫人看似温柔和气。一旦冷脸不言,那气势倒也有几分唬人之处。
但周管家是假意来请罪,面上的样子总要做足。他趴伏在冯芷凌面前,状若卑微老实,实则心眼子直打转。
夫人一直不讲话,定是有意冷着他,先叫他担惊受怕一番,后续才好发作立威。
此时,他万不能自乱阵脚,叫夫人拿他的破绽。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啪嗒”声响,一本厚厚的账摊开丢在他面前。
“立府月余,这府中明细账务,一笔笔都是周管家亲自记的,对罢?”夫人语气轻飘,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叫周荣盛不由心惊胆战起来。
“……回夫人的话,正是。”周荣盛想伸手拿账本细看,却又不敢。
只得强自安慰自己,府中那本是他精心做好的假账,真账本早就藏了起来,没有人能找到。这夫人也才从西北小城回来不久,如此年轻柔弱的女子,哪有什么掌家看人的手腕与眼力见儿?
这偌大嵇府,先前只有一位男主子在家里头。男主子又日日事务繁忙,甚少过问府中琐事。因此,这家里头的采买开销,不都由他周荣盛一口说了算?
只要府中任意进出,均给自己捎上一两分薄利,便能轻易叫他周荣盛赚得盆满钵满,全家下辈子衣食无忧。
周荣盛做贼心虚,唯恐是自己的小算盘被夫人发觉。但细细想来,又认为掌家资历浅薄的夫人不可能看出往日账目猫腻。
于是又心安理得,跪在那里继续装模作样起来。
“夫人可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周荣盛语气恭敬地道,“但凡有看不明确的,只管来找小的问便是,小人定知无不言。”
一旁的紫苑听了这话,是又气又好笑。
下人传周管家有事来报时,他人还没进院子,夫人就同自己打趣了一声,说定是有猴儿来自投罗网。
没想到这人认错认得不坦诚,还欺夫人面嫩,倒敢拿乔起来。
冯芷凌听了弯起唇角,笑意却只浮在眼表:“府里还需仰赖周管家劳碌,妾身怎好耽误您的功夫。”
听冯芷凌服软话语,周荣盛脸上笑意还没露两分来,就闻那女子悠然一转话头。
“只是本夫人确实不解,二十两银钱才得一斤的老
鳌花,是吃到谁肚子里去了呢?”
听夫人冷声质问,周荣盛不由悚然,下意识道:“如此金贵的食材,自然是给将军食用的。”
言毕,才觉不对。
他是做了假账不错。可假账上,也没写府中采买鳜鱼需二十两一斤啊!
一时冷汗涔涔,忍不住抓过眼前账本翻看:“夫人且慢,这账目不对。”
翻到某页记着当日食材开销,却是白纸黑字,的的确确写着五斤余重的鳌花鱼,要价足足一百二十两七钱银子。
周荣盛眼前一黑,将账本别处再看,只见目光所及之处,溢价鲜明。是他周荣盛的笔迹不假,记载的所需支出却大不相同。
周荣盛急了:“夫人,这可不是府里那账本啊!”
冯芷凌笑道:“你侄子亲手送来的,还能有假不成?”
“周管家,你自己记的账,便自己好生清算罢!”冯芷凌挥挥手,一副不想同他再多谈的模样,“究竟贪了多少银钱,你自己好生掂量算清。要是刻意少算一笔,就莫怪我直报官府,叫外人来清算你的账。”
“要价百两一斤的江鱼,本夫人在宫中也未尝过。”冯芷凌垂眼看他,“你倒是敢写。”
周荣盛心慌不已,直觉其中有诈。但账本的确是府中那本不错,连封面翻旧的折痕也一模一样,字迹更是自己笔触……
他自然不肯轻易认罪,见账本确实同自己记忆的假账不同,便哭着喊着要冯芷凌再去账房寻一寻。
“小的万不敢行如此罪孽。”周荣盛抵死不认,“这账本,真不是小的所写啊!”
事到如今,哪怕是他记错了账目,当真写了这样昂贵的价钱上去,也不能认了。
夫人既这样来追问他,想必对府中贪账已有眉目。只不知,她是从何处开始怀疑的自己。
周荣盛一面努力喊冤,一面暗暗揣度这错误的账目因而何来。
他依旧不信这小夫人,竟有能耐凭空怀疑他。因此将猜测的怀疑人选,先放到自己那几个不成器、好逸恶劳的侄子身上。
不知是否某个不肖子侄,记恨他没给赌博的银钱,因此在新主子面前暗害自己?
第75章 不换:千寸心熬到出头日,归京迎娶她……
冯芷凌却不理他,只挥手叫人押他下去,算出究竟贪了多少再作定夺。没主子的吩咐,周荣盛连房门也不许出。
原账本也被收走,只给了他一沓纸拓的复本。
见夫人早有准备,又将那账本原件拿走,周荣盛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