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嗤笑一声,即使在病榻上也显得气势卓然。
“谁要听你说这个。”她略微歪头,仔细打量眼前人英俊的面容,反手压住了钟晰牵着自己的手。
“若殿下还想娶我,就活着回来。”施大小姐语气骄傲,如同在发号施令,方才被泪水浸过的双眸更显明亮。
她就像一片湖泊,水面无风,远观只觉得宁静悠然。淡雅的表象掩盖了水下深渊巨浪,她从来不是软弱者,而是有胆量、有气魄、惯于站在山巅的人。
这条命令唯一指向的人当即笑出了声,钟晰在心上人面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语气坚定如同宣誓,“好。”
“打下北蛮后,我带你去万顷草原上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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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安行被太子殿下留在了镇国侯府,专心照料施小姐的病情。太医留府可是宠臣重臣才有的待遇,有些大臣闲时还会感叹两句,太子殿下这一点倒是和崇安帝颇为相似,都很是挂念镇国侯府小姐的健康状况。
从前施大小姐一生病,陛下就赐药赐补品,现在施大小姐生病,太医都直接住在侯府了。
正月十一,容都又下起了小雪,刘安行不愧是能当下一任太医院院丞的人,在他倾力照料下,羡予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了。
刘太医嘱咐施小姐在完全痊愈前一定不要见风,羡予却一心想往太子府跑,钟晰也拦不住她,只好派人将她妥善地接到了太子府,刘安行也只好跟着一并换了地儿。
马车停在熟悉的小院外,砌雪斋现在倒是院如其名,积雪堆得像糕点,只让人觉得松软可爱。
重回故地,羡予心情不错,青竹和延桂两个可不敢让小姐去玩雪,一下马车就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赶紧送进了暖和的室内。
屋内布置和几个月前一般无二,只是添了些冬季用具,似乎随时等着主人回来。
红拂琴依旧留在砌雪斋,羡予往琴案上多看了一眼,就惹来青竹和延桂两道不赞同的目光。一来怕遭两人唠叨,二来自己现在这身体状况也不适合弹琴,羡予只好老老实实缩在了软榻上。
临近晚膳时,梁兴欢欢喜喜带着膳房的人到了砌雪斋,布了整整一桌温养滋补的菜品,随后开始和小姐叭叭告状:“殿下近来用膳时辰都早晚不定的,有时候用两筷子就要搁下去办事,得亏您来了,否则殿下今日恐怕还要拖到戌时才用晚膳啊。”
羡予知晓他忙,没想到殿下忙起来作息混乱到这程度。按梁兴所说,恐怕他有时候甚至是从侯府回来才用的晚膳,然后面对着各种事务挑灯至三更,匆忙睡两个时辰便要起。
这些他都不会和羡予说。
“平旦时分便要起身,卯时三刻就到了承光殿,哪里有功夫好好用早膳?”梁兴语气沉痛非常,告状告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静步入室的太子殿下。
钟晰难得在正常的下值时间回府,站在厅中听梁兴滔滔不绝。
羡予看见了他,也不打断梁兴,反而应和着偶尔出声,“是吗?”“啊?太不应该了。”
厅中的殿下都听笑了,忍不住挑眉,羡予偷觑一眼殿下表情,强忍笑意。
梁兴终于发现了气氛不对,缓慢转身,挂着僵硬的笑容对主子行礼,而后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
钟晰完全无视了他,径直略过他坐到了桌边,梁兴只好向小姐投去求助的目光。
羡予及时解救了他,“我还想吃豌豆黄,劳烦梁公公去和厨房说一声吧。”
“哎哎,这就去!”豌豆黄一时半会哪里做得出来,不过是给他找个借口,梁兴如蒙大赦,倒腾着小步就溜了。
钟晰并不戳穿,自然地伸手探了探羡予额头的温度,确认她体温正常后揶揄道:“你今日倒是胃口好。”
“我昨天就不发热了,”羡予乖乖地等他试好温度,转过眼珠看他,“先别说我,梁兴告的状看来句句属实啊?”
太子被拿捏得心甘情愿,立刻认错:“我错了乖乖,别生气。”
按照往常,羡予在太子府一般去殿下寝殿的起居厅和他一起用膳,但钟晰怕她出门吹了风,便直接叫人在砌雪斋备膳。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轻松的相处时光,越临近出征,越是什么都不愿去思考,只想活在此刻。
钟晰保证自己接下来肯定好好按时用膳,但其实也没两天了,三日后大军便要开拔,行军途中,包括到了烟州之后,太子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好好吃上每一顿饭。
就这剩下的两三日,还是因为钟晰知道要紧的事宜都已一一安排好,才敢在羡予面前做此保证。
但两人默契地都未提及,像是不愿打破这短暂的温馨。
第二日雪停了,难得还有一缕阳光,照在院内石桌的厚厚积雪上,更显得它晶莹松软。
刘安行一早来请脉,笑着说“小姐心情舒畅,恢复也快了些”,惹得青竹和延桂两个都带着明显的打趣目光去看她,眼神中都能读出起哄声。
刘太医总算肯放羡予出门,她倒是不急着出去玩了,算了算殿下回府的时间,打算去正殿等他回来。
还没等她慢悠悠走到正殿,钟晰就提早回了太子府,只是后面还跟着一串人,皆是身着朝服,看起来都是他的亲信官员。
羡予见过两三位,但这些人都不认识她,她估量着自己还要不要过去,停在了原地。
殿下倒是一眼望见了她,直接转向朝她这边走来。
身后一众臣下疑惑抬头,顺着殿下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边站在一位身形清弱的女子,身上披着一件十分眼熟的鸦青色大氅,那分明是太子的服装。
众人不敢再仔细辨认面容,齐齐偏头转身,看天看地看旁边的孔安。
孔安倒是毫无避讳地遥遥朝那位女子行了礼,这让众人更加确定此女身份不凡。
这其中有两个知道的多些,比如去年夏天,殿下书房后间就偶尔能听见琴声,他们只敢在心中猜测那可能是太子宠姬,然后更加惊叹——太子那性子,也会对谁娇宠到这种地步吗?
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见那位不明身份的“宠姬”,书房也再无琴声,还以为人已经失宠,或者干脆没了。
没想到今日又见到了,看殿下这上心程度,待太子亲征归来,他们估计就该对这女子换个称呼了。
钟晰牵着羡予往正殿走,“刚想去寻你,正好你就来了。”
那一堆官员还在不远处站着呢,寻自己做什么?羡予对他投去疑问的目光,但钟晰并未解释,只是笑着让她坐到了正殿的一架屏风后。
这是一扇丝绢坐屏,因为两边的光线差别,屏风后的人能看清殿中人面,从殿中却只能看见屏风后一个模糊的人影。
跟着太子回府的七八个臣下依次进入正殿,羡予更是不解,再次看向殿下,无声做出口型询问:“我看他们做什么?”
钟晰坐在另一侧的圈椅上,指着殿中站在最前方约三十余岁的一人道:“这是参知政事,庄思文。”
庄思文原本和其他人一道低着头,不解殿下此举何意,老实候在原地。
但他不愧是一路钻研到这位置的人精,听到屏风后殿下朝身边人介绍的语气后,立刻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一撩袍子朝屏风后跪下,“臣在。”
羡予瞪大眼睛,仍然难以置信地看一眼跪着的庄大人,又看一眼旁边的殿下。
庄大人这一跪可是结结实实跪了两个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钟晰倒是非常平静地勾了勾唇角,接着给羡予介绍下一位,“这是兵部尚书,陶峰南。”
“微臣在。”
羡予眼睁睁看着叔父的直属上司也跪下了。
等到殿中那七八个人都介绍完,羡予觉得自己受到的震撼不亚于听见葛秀说她亲爹是锡德。这里的人可个个都称得上国家栋梁,真正手上握着实权的人物。
她僵硬地转头,就见殿下取下了自己腰间一块玉佩交到了自己手上,沉声道:“我离开容都后,若你遇上自己处理不了的事,带上我的玉佩去寻他们便可。”
随后钟晰转头面向屏风外,嗓音掷地有声,“见此玉佩,如见孤。”
殿中众人再次伏身,“谨遵殿下令旨!”
第105章
钟晰的安排可不止让羡予见见自己的近臣,第二天,他还特意抽出一个时辰给羡予讲解自己手下的情报网和属于太子的府军前卫布置。
羡予听得满头雾水,“等一等,这些亲卫你不带走吗?”府军前卫主要就是为了保护太子安全,人都不跟着太子的话,谈何保护?
“一半随我去烟州,另一半留给你。”钟晰边说,边在一张手令上盖上自己的印鉴。
羡予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眉头微锁:“我不要,容都好好的,哪里用得上他们,你都带上吧。”
钟晰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在烟州遇到危险,冲羡予笑了一下,但没答应,直接往下说:“你对他们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横五就是,他能指挥剩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