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虽然望不见凤回关的巍峨城墙,但已经能看到凤回和天女两条山脉的山麓。
烟州地势高,凤回山更高,山顶被皑皑白雪覆盖,似乎与远处天际连成一色,会让人产生一种爬到山顶就能触摸到天空的错觉。
钟晰等人是傍晚到的天凤县军营外,天色阴沉,气氛凝重,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闻有列原本是想请太子到天凤县县衙坐镇,将那里开辟为新的司令部,但钟晰坚持要与将士们一同待在军中,闻有列便果断闭嘴了。
主帐还算宽敞,与殿下一同北上的孔安检查了帐中布置,桌案、床铺、沙盘等等一应俱全,只是都带着北地粗犷的风格,与万物追求精美的容都相比,难免显得简陋。
片刻后,有值守将士来禀,落日镇守将彭丘求见殿下。
彭丘忐忑不安地步入主帐,他今日上午就到了军营守着,等了整整一天才终于等殿下到达,立刻便来求见。
与其说彭丘是来拜见新任主将,不如说是来请罪的。
北蛮人对凤回关的袭略越来越频繁,出动的兵马也越来越多,直到昨日,他们第一次派出了千人的军队,彭丘不得不带兵出城迎敌。
好消息是凤回关守住了,坏消息是彭丘带了一千五百人去,死八十九人,伤三百余众。而北蛮那边,仅伤一百余人,对比惨烈。
首战即产生如此伤亡,这是对士气的强烈打击,彭丘一夜没睡,听下属报告殿下今日便会到达天凤县,一早便等着来候着了。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凤回关外道路已经不适合行军和作战,这种情况下,为了减少粮草和军备消耗,在天气好转前,北蛮不会有动作,所以彭丘才敢离开前线到军营来。
他不知道殿下治军风格如何,但根据他对容都官场的了解,这种时候先跪下认罪总是没错的。
没曾想他刚说完伤亡结果,解释的话还未出口,就被殿下打断了:“孤知晓了,你把昨日对战详细经过说一遍。”
彭丘发现了太子与容都其他人的不同——他不在意所谓陈情和解释,他只在乎结果,以及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
彭丘隐约觉得,有太子殿下在,镇北军有望重回鼎盛之时,日后和北蛮的较量,胜负还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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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州尤有飘雪时,容都已经进入暖春。
前线战事紧张,权贵们也得分轻重缓急,大型聚会一概取消,一则是怕殿下回城后被谁参上一本,二则也是实在没心情——太子备战时可是狠狠把各家各府的私库搜了一把,可谓雷霆手段雨露均沾,大人们现在没那么多闲钱啦!
今年侯府也没有往年那么多社交宴请,连司南伯夫人每年要办的葛亭春宴都停了。
这边空出了时间,但羡予实际上也没讨得闲,文心斋和流云报社那边实在忙不过来,她便每日都去柳叶街帮高四一把。
战时最是文坛兴盛时,容都又是天下文人聚集的地方,他们诗集和文章一天赶一天的新,就差把朝上那些“尸位素餐”之人全都骂下来好让自己坐上去。
文人墨客思潮涌动,连带着书坊的生意都很好。报社那边更是忙碌,高相宜的事业版图已经拓宽到全国,只差离容都较远、如今还在打仗的烟州和越州没有入驻。
百姓们同样时刻关注着南北两地的战争,渴望获得前线的最新消息,与其等说书人传那不知道几手的故事,不如去买一份《流云报》看一手情报,据说后者还有官府背书呢,信息保真。
虽说是借着战争的缘故,但报社确实因为这个机会得到了前虽未有的扩张速度,并且由于上回替官府发布通缉令,《流云报》在很多百姓心中已经成为官府私下的发声平台。
这已经和《流云报》创办初时的娱乐性小报相去甚远,在羡予的建议下,报社推出了“娱乐版”和“时事版”两个版本,由客户按需选购。
虽然文人把朝堂上下批了个遍,但这些官员大人们并非全无功劳。
太子身在烟州,内阁便成为了支持朝堂运行的中流砥柱,左相宋永与参知政事庄思文堪称国家柱石,决心要替太子殿下守好后方,好让前线免去后顾之忧。
重理政事,但并未离开宣阳殿,加上皇帝腿脚不便,早朝更是没影。他偶尔会接见内阁的人,至于吩咐了什么,更下级的官员一概不知,照着
羡予大胆猜测,以崇安帝现在的病情,加上殿下对朝廷的掌控程度,皇帝去的折子盖章的作用。
殿下出征后,羡予就回了侯府,但时不时能收到太子府送来的信件,准确来说,是庄思文送给太子府的信件,再由梁兴隐秘地送到侯府。
庄大人是人精中的人精,送到内阁的烟州战报和太子的消息,他抄送一份过去,这些简情报是给谁看的,不言而喻。
羡予就借着这些简报知道了殿下什么时候经过了么时候接见了原先的守将、并且。
具体什么安排庄思文自然不会写,但这些消息能让她知晓殿下远在千里之外仍然平平安安的,对羡予来说已经足够了。
三月末,容都收到了烟州的首封捷报。
这其实是月初的事情了,大约是上一回遣千人袭击凤回关就收获了不错的战果,北蛮这次尤为大胆,直接派出了三千人的军队。
但这一回凤回关后有钟晰坐镇,太子指挥,依旧是彭丘率军出城迎敌,击杀敌军八百余人,余寇四散而逃,而我方伤亡不过百余。
如此结果,当然是值得庆贺的大捷,虽然两方都未用上主力,但这加强了烟州守军的信心。
与此同时,越州战局更为平稳,韩佑毕竟在这儿研究了南越整整七年,率镇南军和南越打得有来有回,但太子给他下达的命令是以守为主,所以韩佑的手下全都是小胜就收手,绝不恋战,搞得南越那边好不气恼。
四月初,烟州终于迎来了一个稍显冰冷的春天,但天气仍然变化无常,夜间偶尔还会飘落点稀碎雪花。
这对北蛮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四月初五,他们组织了第一场动用主力军队的进攻,万马奔腾,直朝凤回关的方向。
而镇北军将士们尚处于前一天应对北蛮夜半突袭的疲态中,尚未缓过劲来。
钟晰亲自率军迎击,两方皆有伤亡,草原上尚未融化的残雪都被浸透成红色。
日暮时分,太子收兵回城,主帐中,彭丘在统计此战的后备损耗,甘鸿作为副将,与太子隔着一张地图汇报自己负责的那一方侧军的战局。
“末将注意到,昨夜领兵突袭凤回关的北蛮将领也出现在了今日阵中。”甘鸿说道。
“嗯,孤也看见了。”钟晰点头肯定,昨夜北蛮出动万人夜袭,他们应对稍显匆忙,但万幸结果还算可以接受,“夜间一万敌军出现在凤回关城墙下,白日又补进了这五万兵马中。”
“这中间隔了不过四个时辰,急行军都不够在凤回关和北蛮王城之间往返的,”钟晰很轻地笑了一下,“他们在城外有驻扎点,起码有一万军队,距离凤回关大约二百余里。”
太子快速完成推算,指着桌上地图的某个方向点了点,“派斥候朝这两个方向查一查,尽量摸清北蛮人的驻扎点。”
“是!”
五万兵马,已经占北蛮现有军力的四分之一,一天中出动两次这样大的攻势,若有半点差池,大梁今天能不能守住凤回关都是问题,这种局面下,钟晰却并不着急,底下人观察着太子态度,也并不显得慌乱。
北蛮率先投入大规模兵力,说明他们急了。
数番试探都没有收获,一点点对凤回关施加压力也久攻不下,北蛮是攻的那方,现在却被卡在这里进退两难。
大梁如今尚能应对,还可以一点点拖着,北蛮是不能拖的,粮草和军需都在一点点消耗,拖下去又不会等来支援,只会等来休整完毕的梁朝人出关算账。
要说盟友,南越给他们提供了能够支撑冬季发兵的粮草,并且承诺同时进攻大梁南方,现在看来怎么无甚成效?
钟晰从容地单手撑在桌边,伸手指向地图上南边的位置,问道:“越州如何了?”
孔安及时回话:“韩佑将军传报,认为南越不敢举国应战,镇南军尚有余力。”
太子哼笑了一声,这便是北蛮与南越的区别,前者勇猛有余而谨慎不足,后者则有些畏首畏尾,若没有乌先生从中斡旋,他们两方根本没有合盟的可能。
“祝乌辞呢?”钟晰接着问。
上月初时,越州长林县边境发现了他的下落,大约是想寻找机会逃回南越,但被巡查严密的镇南军发现了,韩佑果断派兵捉拿,击杀了南越一方接应他的人,可惜这些都是死士,最后用自己的命换得祝乌辞逃出生天。
孔安:“韩将军新传来的消息称仍在寻其踪迹,大概率躲在了秀山县,还在追查。”
钟晰点头,秀山县可是祝乌辞老家,他对此地极为了解,否则也不会在第二次潜入大梁时选择藏匿在秀山县的山匪窝内,韩佑若要寸寸摸排,定然还要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