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钟晰看来,祝乌辞只要还留在越州就够了,他对站在另一边的彭丘吩咐道:“向北蛮那边传些消息,就说乌先生已经抓住了,南越人有和谈之意。”
第107章
两军对垒的四日后,斥候借了镇北军中那只“前辈”海东青一同搜寻,由它先在空中俯瞰确定大致方向后再给人引路,果真如太子推断,在凤回关外二百余里外的一片树林旁发现了北蛮人驻扎的营地,粗略估计此处起码有一万五的兵力。
镇北军中当即制定了一个夜袭计划,打算以牙还牙。借着夜色遮掩,兵马不宜动用太多,否则也就失去了隐蔽性。此行只求一个奇,目的是毁掉这处驻点,烧几个营帐就算赚,要是烧了北蛮人的粮车算大赚。
甘鸿自请带两千人接下了这个任务,太子允准。
四月初十夜,甘鸿带着这支突袭小队沿斥候探查方向一路行进,营地还在原处,北蛮人却已人去帐空。
甘鸿大惊,只当计划已经暴露,当即收紧队伍准备返程。他们毕竟只有两千人,若遇上北蛮埋伏,都用不上这里驻扎的一万五千兵士,五千就足够让他们有来无回。
今夜无雪无雨,北风在旷野上喧嚣。此处临近一片面积不大的树林,挡住了大部分寒风,这也是北蛮人选择在此处驻扎的原因。
烟州和关外的树林大多都以松树为主,有风拂过时,并不像南地那般会带起树叶明显的沙沙声,而是枝影摇晃,互相摩挲簌簌,仿若一场私语。
甘鸿反复四顾环境,带人远离了那片树林,若有敌军埋伏,这便是最容易藏匿的地方。
他们又在安全距离等待了片刻,并无北蛮人持刀驾马杀出,甘鸿便大胆地打算进入那残余的那几个帐篷检查一番。
正当他接近北蛮营地时,树林边的一个土坡上突然出现了一人一骑。
甘鸿谨慎地拉扯缰绳停住马匹,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远远观察土坡上的那人。夜间出现在此处,说明他是北蛮人无疑,可他身后并无其他兵马出现,独身一人前来,是为了回到这已经空置的营地,还是为了来见镇北军?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让甘鸿能够看见对方,也恰好让他知道对方同样发现了自已。
土坡上那人慢悠悠骑着马来回踱步,居高临下,仿佛觉得坡下的镇北军只是一批蝼蚁,而他正在自在地观察。
晚风吹散云层,月光明亮些许,甘鸿终于认出了那人——北蛮重臣、王后的亲弟、也是几个月前北蛮使团的主使,锡德。
以锡德的身份地位,他不可能独自一人出现,此地不远处必然有北蛮军队。甘鸿不好判断形势,谨慎地退回两步。
锡德不愧是草原人,眼力出众,这么远的距离下看清了甘鸿神色变化,大笑起来。
“喂!小子!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锡德朝这边喊道。
为了让对方听懂,他还特地用了大梁官话,但锡德实际和甘鸿差不多年纪,“小子”这个称呼将甘鸿放到了低位处,实则是一种蔑视。
甘鸿拔刀当做回应,高扬起手中的雪亮刀锋。他可不是儒将,战场上还讲究一个礼节,对于北蛮这种蛮夷之人,甘鸿的态度是一概杀了完事。
虽然摆出了迎战的架势,但甘鸿实际的位置和动作都是预备跑路,谁知道那个土坡后藏没藏着五千北蛮人?
不远处的锡德不在乎甘鸿的动作,他站在高处的风口,夜风带着寒意,将锡德那带着口音的话语送到了甘鸿耳边。
“回去告诉你们梁朝太子,既然他送上门来了,就别怪我笑纳他这颗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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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鸿带兵回城时天还未亮,他回主帐详细禀报了这次失败的夜袭经过,太子听后却并无明显的神色变化。
甘鸿说到锡德那挑衅的最后一句话时,只言对方口出狂言冒犯殿下,然而钟晰并未表现出怒意,反而冷静地要求甘鸿复述一遍原话。
顶着周围其他人冒火的目光,甘鸿半跪着重复了一遍锡德要收下梁朝太子人头的豪言壮志。
钟晰惯会利用人心和情绪,他本人并不在意这些言语挑衅,但锡德这两句话,将会轻易激起军中斗志。
他半压着眼皮,环视一圈帐中其余将领,对他们充满怒火的眼神非常满意。
梁朝太子接过镇北军、亲自坐镇凤回关一事,对北蛮人来说也不是秘密,毕竟若是换做从前的闻有列,凤回关可不会是现在这个情形。
而让镇北军没想到的是,北蛮。
已经入春,塔纳没拿下凤回关不说,连对镇北伤亡最大的一战,还是几日前夜阵,可大梁伤亡一万,他们同样损失了八千战力,
塔意,锡德接替了主将的位置,而他确实是最了解梁朝人的草原人之一,甫一接手,就已经暴露,果断放弃了这个营地。他没猜错,没要两天,锡德就守,留下了一波狠话。
用他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惜的是那天领兵的人确实谨慎,并未深入营地范围,否则锡德有信心拿下夜袭队伍中的至少一半兵马,狠狠杀一杀对方的锐气。
四月十五,两军再次交战,这次,而是在关外八十余里处。
钟晰策马略过刀光剑影之中,利落地收下两颗人头,收臂甩出刀上血液,顺势又刺破一个敌人的胸膛。
他没回头,却感受到身后一阵刀风直朝自已后颈而来,果断弯腰避过。
钟晰半伏在马背上朝后一看,锡德正抡圆了重刀,准备朝他背后劈第二刀。
钟晰侧身格挡开这沉重的一刀,回头看见锡德朝他露出了一个略显惊悚的笑容。他本就是一个草原莽汉的形象,此刻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鲜血溅得满脸满身,浓密的络腮胡正淌着血,如同刚吃过人一般。
若是容都一些高官士人见到锡德这幅模样,不被吓到的话,定然要批判此人果然是茹毛饮血、未经教化的蛮夷,但钟晰现在可没空管这个,他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马鞍侧边,才堪堪躲过更加惊险的第三刀。
锡德连砍三刀,刀刀都是冲着钟晰的命门,可三刀皆未得手,钟晰已经调转马头,两人正面相对。
刀锋相接,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皆未留余力,都感觉自已虎口都被对方的力气震得发麻。
锡德莫名其妙又笑了一下,退开一步,“几个月前,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只会留在容都纸上谈兵之人,和瘦弱羔羊没有区别。”
钟晰对此人实在难以展现出什么好态度,冷声道:“孤对阁下的看法倒是没有变化。”
太子吝惜言语,不愿与将死之人多费口舌。
钟晰横刀斩向对手,他的刀很快,变向更快,临接近锡德时突然转为上刺,锡德躲闪不及,生生用手臂挡下了这刺向他咽喉的一刀。
虽然锡德小臂上缠着护甲,这一刀也让他右臂鲜血如注。
锡德杀红了眼,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意,趁着手臂上的血还没流到掌心和刀柄,他将手中重刀腾到了左手,避免握刀的手打滑,然后全力挡开了钟晰朝他护甲薄弱的腰侧劈来的刀锋。
两人重新拉开距离,这时,钟晰侧后方有个北蛮骑兵以为自已发现了敌军将领的破绽,不知是为了护主,还是为了立功,直朝钟晰而来,意图加入这场争斗。
这名偷袭者的刀还没接近钟晰五步内,就已经被察觉了。
钟晰弯腰挑起地上不知哪具尸体上插着的一把刀,右手握住刀柄,只用眼神观察一瞬后便直接掷出,直直插进了那个北蛮士兵的脖颈,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瞪大双眼朝后摔下了马,一命呜呼。
力道、反应速度、精准度,都从这一把飞刀上展现出来了。锡德目睹这一场神乎其技的手法,半眯起了灰色的双眸,声音浑浊:“朝切娜掷箭的是你。”
这可真够久远的。去年万寿节时期,南苑比试,切娜恼羞成怒朝镇国侯府小姐射出一箭,并未得逞,反而被侯府婢女击伤了腰侧,自已摔下马伤了脊椎。
而事后切娜说自已是为了躲一支箭才被延桂打伤的,可当时场面混乱,演武场内扬尘漫天,没人看清谁射出了那一箭。更何况为了场边其他贵人的安危,演武场只有比武那俩人手上有弓,追查更是无从下手。
直到看见钟晰如此臂力和准头,锡德才反应过来,当日这位梁朝太子,就在场中。
钟晰勾了勾嘴角,眼神却如同淬着万年寒冰,“可惜那时没能瞄准她的咽喉。”切娜那支箭可是瞄准了羡予的,在钟晰看来,她怎么死都不为过。
锡德虽然不在意这个妹妹,但她同样代表了塔纳的脸面,锡德怒气上涌,两人再次短兵相接。
此时钟晰已经成了更为从容的一方,格挡时还有空闲试探一句:“阁下上一次见祝乌辞是什么时候,要不要孤送你们再见最后一面?”
锡德反应一会儿才明白,祝乌辞是“乌先生”本名,他在塔纳和南越之中都只以乌先生这个代号示众,锡德以为只有南越几个位高权重之人知道他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