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相宜“嘿嘿”一笑,这些东西她从前都不敢跟别人说,连帮她联系刊印的哥哥都是再三要求,不要翻自己的稿子。今天终于能和别人大方聊起这些,高相宜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羡予在很多时候都是倾听者,从她这里,能得到一股平静包容的舒适感。
没来由的,羡予想到另一个人,程望之。
新结识的这两人是截然不同的相反面,高相宜热烈开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程望之温和却暗藏心机。
同样只是数面之缘,高相宜就差把家底全翻出来全告诉她了。而程望之嘛,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一切关于他的有用信息都只能靠自己去猜。
午后又下了雪,高相宜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纷纷鹅毛,觉得自己的新书刊印也是愁云惨淡。
高相宜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其他书坊。上回我把侍女留在家里应付母亲,还是差点被她发现我偷溜出府了。”
羡予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来找我啊,我陪你去。咱俩出去总不会被怀疑了。”
“真的?!”高相宜闻言立刻直起身子,眼里亮晶晶地盯着羡予。可眼神立刻又黯淡了,趴回了桌上。“还是算了。他们都不愿意给女子刊印,何况我写的那本,真印出来恐怕要把衙门招来。”
羡予同意。这书印出来,若是被人拿来做文章,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其实我还有不少其他稿子,但世人怕是见不到我文采斐然的旷世佳作咯。”她装作借酒消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问题的主要矛盾在于高相宜想用一个女作者的身份,但又没有书坊给一个新人女作者刊印。
羡予沉思,问她:“你家的家产铺子有书坊吗?自己家的人总能放心些。”
高相宜摇头。她家没人做这个产业,何况她父亲对子女都约束很严,她更怕被人告发到父亲那里。而且她家子女众多,兄弟姐妹们的衣食都是照着最好的来的,但若想自己去投资一间书坊,却也是没有这个闲钱。
高相宜趴着一动不动,羡予端着茶轻咳一声,待她抬头望过来时,满含笑意地勾起了唇角。
“我去把文心斋盘下来,给你刊印,如何?”
这一刻,高相宜觉得眼前的人就是神女下凡。
第11章
施羡予当了镇国侯府十多年的独女,富贵宠爱一样不缺。叔父叔母知道她是有自己的主意的,也不拘着她。
她有钱有闲,正适宜做点小投资。而且她上辈子做的也是传媒营销,盘个小书坊,也算回归本行。
过完年,羡予请白叔去帮自己和文心斋掌柜商谈转让事宜。
白康毕竟将领出身,气势上已经压掌柜一头。加上掌柜着急把文心斋转手出去,自己还等着回老家忙春耕,价钱很是优惠。
于是柳叶街的小书坊,就这样悄悄换了主人。
文心斋前院书铺布局基本没变,只把后院的刻书作坊翻修一下。请了两个信得过的工人,先把高相宜心心念念的女尊文印了一本给她留作纪念。
排一本书的雕版也要花时间精力,成本不低,哪有只印一本的?伙计不敢过问,只当东家钱多烧的慌。
高相宜也知晓羡予是为了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下一个话本故事已经构思好了,到时候让羡予做独家发行,绝对要把买书坊和印书的本钱挣回来。
羡予只笑着答:“不着急,写你自己想写的。”
高相宜大为感动。
高大人只知道四女儿最近和镇国侯府大小姐交好,并不知她俩私下里捣鼓了什么生意。
镇国候施庭柏如今得圣上看重,四年连升三品,如今已经官任兵部侍郎。因此,他对女儿总往镇国侯府跑也乐见其成。
容都就是这样的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算计。豆蔻少女的闺中情谊在官老爷们看来,都要摆上称量一量,够不够价值。
-
这些消息一字不落的汇集起来,被送进了太子钟晰的书房。
钟晰只下了一个让人注意施小姐的命令,下面的人不知这任务要做到何种详尽程度,按照太子殿下一贯的行事风格,只好按最详细的来。
钟晰毕竟刚上任太子,既要暗中扶持自己的势力,又要防着崇安帝的疑心,还要处置大皇子残党,忙得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就这种情况下,他还抽空把施小姐提到的《雪城迷事录》看完了。
最后确定这只是一本情节冲突格外剧烈的普通话本,看得他格外头疼。
负责盯梢秋阳山别院的人一天的报告一句话就能写完:施小姐巳时起,用早膳,弹琴,用午膳,看话本,用晚膳,戌时寝。
从小跟在钟晰身边伺候的太监梁兴看到这些报告,都以为是废纸。但听了孔安暗示,梁兴还是好好地将施羡予有关的消息整理起来了,以备殿下哪天查看。
这日,梁兴顶着纷飞大雪快步穿过回廊,小心揣着从各地送来的消息。到太子殿下书房门口,仔细掸去肩上和袍子上的落雪,检查了一遍手中情报,这才撩帘进屋。
书房内,钟晰坐在桌后,仪态端正,正持笔批阅各地送上来的请安折。
更要紧的折子已经批完了,上位三个多月,崇安帝渐渐对他放松了警惕,会交给他一些一般重要性的事务处理。与此同时,左相宋永时不时请他到内阁衙门参论一二。
梁兴先给殿下端上新泡的热茶,再将批完的折子分门别类放好,有些直接打回去,有些则还要送到内阁商议或直接呈上御书房。
钟晰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了笔。看到梁兴手边一摞信封,先取了一封红标拆开。
在钟晰的情报网里,红标意味重要,其上还有更为重要的黑标。
这封红标情报是从留州传回来的,李清霖任西解县县令后似乎已经无欲无求了,老实本分,好像打算一辈子在留州当个县令了。
钟晰看完,把信纸扔进炭盆烧掉。拆开了下一封白标的普通情报,正是关于羡予的。
“施小姐初三无特殊行动,初四无特殊行动,初五买了个铺子?”
钟晰挑眉,带着好奇往下看。
底下的人查得很清楚,施小姐最近与鸿胪寺少卿高留良家的四小姐交好,二人频频前往新购得的书坊“文心斋”。施小姐还给高四印了一本话本,内容极为反叛不敬。另注,高四小姐应为《雪城迷事录》的实际作者。
钟晰看着这几个字沉默,回想起自己拜读《雪城》时就没解开过的眉毛,生理上就不想了解这两位又捣鼓出了什么惊世大作。
“二月,施小姐回秋阳山别院,高四小姐随其小住,二人研讨话本,三日后高四独自归府。”
钟晰皱眉,她果然又离开了,但这次和容都还添了新的联系。书坊能做到很多事,她是作何打算呢?
旁边的梁兴小心打量着殿下的神色,心说孔安真是没骗我,殿下果然对施小姐格外上心。
钟晰很难说清自己对羡予的兴趣从何而来,开始只是觉得她聪慧机敏,后来觉得此女行事与旁人格外不同,最重要的是,他猜不透羡予的动机。
太子殿下是个惯会观察人心的角色,他光风霁月的外表下,藏的是深宫和皇权养了十余年的深沉心思。他人的身份、目的、信任,都是他能利用的东西。
但羡予的动机,他从第一步就猜错了。
太子殿下走一步看十步,思虑百步。而羡予的行事准则从来只有四个字,随心所欲。
可他同样不会压抑自己,既然想知道,那就不择手段也要弄明白。
——
高相宜在秋阳山呆了三天,飞速构思好了新话本。
据她所说,这次不再拘泥于后宅情爱,而是要放眼山河,写一个将军和夫人共同御敌卫国、美名传扬天下的故事。
高四讲的滔滔不绝,但羡予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这么像自己亲爹的故事呢?
“对啊。”高相宜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是打算借鉴一点,施将军很受爱戴的,绝对畅销。你放心,我一定把将军写得英明神武,犹如天神下凡。”她挥着袖子在空中构思蓝图。
羡予拉下她的手,嘱咐道:“借个原型也没什么,但你若是写的谁都能看出来原型是我父亲,就不能写主角被朝廷监军陷害了。我父亲出征时的监军如今还在朝堂上,若被有心之人捅出去,怕是要说我们挑拨构陷,咱们会有麻烦。”
高相宜愣愣点头,她是真没想到这一层,幸好有羡予。明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一个,却处处受羡予照顾。
-
草长莺飞时,高相宜把《玉门朔风传》的第一卷草稿给她寄来了,请羡予品评一二,提出意见她再修改。
随稿来的还有高小姐的信。
高相宜已经及笄,容都贵女和夫人们春天爱办诗会、茶会、赏花会,总要给她递帖子,不去都不行。
她在信里发了好一顿牢骚,说这些集会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主题,把各家小姐聚在一起,从服饰妆面,到琴棋书画,都要评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