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状果皮红碧交织,保留的叶子依然翠绿。这篮精致的荔枝四周都围着一圈冰,厚厚的冰层外围还裹着一层夹棉锦布保温。内外的温差让荔枝果实覆盖上一层水汽,更显得鲜嫩欲滴。
羡予惊讶地抬头看向钟晰。她虽然吃穿用度不短什么,但荔枝这种千里迢迢从岭南送来的精贵果品,也是只存在于她上辈子的记忆里了。
“越州今年新贡的荔枝。”钟晰介绍。
羡予不敢相信,她记得上辈子看到的一些文章,皇帝的后妃也只能分到一两枚荔枝呢。钟晰往她这搬来的这一篮,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枚。
于是她惊奇地问:“怎么这么多?”
钟晰含笑解释道:“我今日恰好在承光殿随侍,许是陛下见我近日差当得不错,也赏了我一些。”
她虽然不知道皇帝是否大方,但她相信程望之的能力。
能得这样的赏赐,肯定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而他之前说自己在翰林院任职,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的含金量,羡予还是明白的。
羡予明白“程望之”的身份不简单,但他至今没表现出过恶意,似乎只是把自己这当作心理放松室。羡予一向逃避,不愿再深究。
钟晰也就是见羡予不懂宫闱内事好糊弄。
她还以为许是品种不同或者技术不同,这个时代的皇帝得荔枝比她从前了解的容易些,所以赏给臣子一篮也是正常的呢。
实际上,这二十枚荔枝一半是崇安帝赏的,一半是三皇子生母良妃把自己的份例赠给了他,才凑出这一篮来。
收了这样贵重的礼,少不得要留客用膳了。
钟晰并不是头回在秋阳山别院用膳。春日里他也在这儿吃过几回乡野春菜,甚至还有羡予自己去后山拔的春笋。少了宫中的规矩,不用时时提防被下毒,在这儿用饭胃口都好些。
午膳后,羡予溜达到花园消食,钟晰随后而来。他在这别院自在得很,但一直遵从着君子之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玉门》的几张手稿此时还在亭中的桌上放着,羡予打算午后接着审阅。为了和前文剧情连接上,她还特意拿了一本《玉门》第一册的成书放在手边。
此时这本书正压着几张凌乱的稿子,羡予把书拿起来的同时,正有一阵风吹过,穿过庭院,卷起书页,落在了钟晰脚边。
钟晰弯腰拾起散落的纸页,其上的一段文字不经意落入他的视线中。
“春风不度玉门西,关内细柳逢春迟。胡杨犹待铁衣披,金銮尚奏太平词。”
钟晰皱眉。这两句很明显在暗讽朝廷软弱,让边关将士寒心。
抛开事实不谈,这样的言辞太容易被人争对。
他把纸页交还给羡予,沉声问道:“你写的?”
这诗若是出自镇国侯府,被人捅上去的话,很容易让镇国侯府失去如今最大的靠山,也就是崇安帝的庇护。
第13章
上半晌羡予一共看了没一盏茶时间的稿子,净发呆和荡秋千去了。
这张正是她没看过的稿子,接过来一看,纤细的眉头蹙起,“不是。”
但她也不说是谁写的。钟晰瞥到桌上的《玉门朔风传》,略一思考便明白,这是高四小姐的稿子。
钟晰知晓她俩正在出新的话本,但《玉门》第一册他还没来得及拜读,不曾想高四小姐竟藏了这样的雄心壮志。
“不是你写的也要注意,经了你的手,若是事发,总会牵扯到你的。”钟晰身体略微前倾,十分郑重严肃。
羡予自然明白此事可大可小,她必须审慎对待。
这张纸不能再经更多的手,回到高相宜那儿都是埋下祸根。她从旁取出空白纸页,打算把删去这两句诗后的原稿抄下来,再把这张纸烧掉。
钟晰注意到桌上有一份叠放整齐的手稿,旁边还有娟秀小字做了批注,正与羡予的字迹一致。
“你在审稿?”钟晰问道。
反正他都看见了,也瞒不住。羡予干脆回道:“是啊,以后程翰林要出话本就找我。”她一口定性这些稿子只是话本,并无其他暗示。
钟晰勾起唇角,“要我帮你看吗?”
翰林院正是负责修撰正史、刊辑经籍所在,要他来审话本,实在大材小用。
羡予抬头,眼眸一眯,故作正经道:“我这可是商业机密,你得立字据才能看。”
钟晰哈哈大笑,他最机密的奏折都批阅了不知凡几,如今还要为了看个话本立字据?
钟晰当即草立契约签字画押,终于得到了羡予的允许,翻开了高四的书稿。他对故事情节的修改做不出什么贡献,只是帮着看看还有没有政治性内容罢了。
两人对坐,都静默地做自己的事,画面竟然十分和谐。
青竹把荔枝装碟端来亭中,羡予立刻就搁下了笔。
钟晰抬眸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看稿子。
羡予虽然自己躺,但她见不了别人在她躺的时候还在卷。即使卷的这个人是在帮她审稿。
“你笑什么?别看了,快休息,要注意劳逸结合。”羡予抽走了他手中的稿子,给他塞了一颗还泛着凉意的荔枝。
钟晰毫不在意这失礼的动作。她能在自己面前放下那些繁文缛节,这正是羡予信任的表现。
羡予净了手,揭开荔枝粗糙的外皮,露出了洁白晶莹的果肉。咬一口,丰沛的汁水充斥整个口腔,芬芳的果香迸发开来。
钟晰看着羡予羡予愉快弯起的眸子,莫名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养的一只白羽鹦鹉。那只鸟儿平日也懒懒散散的,毫不怕人。自己投喂了几次,就和它迅速亲近起来。
最后这二十枚荔枝一半都进了羡予的肚子,青竹和孔安也各自分到了两枚,钟晰解决了剩下的。
日头渐移,庭院里十分静谧,只有微风拂过,和钟晰翻过纸页的沙沙声。
青竹放轻了脚步去更换茶水,钟晰从稿纸抬头,看到对面的少女低垂着脑袋,还以为她犯困了。
仔细一看,羡予鬓边垂落的发丝在颤抖,竟是她整个人都在细密地发着抖,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钟晰猝然起身,站到羡予身边,抓起羡予垂落的左手,摸上她的脉搏。
脉象沉浮散乱,钟晰抬起她的头,一张小脸转瞬间已是失尽血色。
羡予双目紧闭着,因为痛苦紧皱眉头,不自觉咬住了唇。她不住弯腰,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钟晰扶住她的肩,弯腰问她:“腹痛吗?可是月信?”
羡予先点头再摇头,剧烈的痛苦让她呜咽出声。
钟晰给孔安使了个眼色,孔安立刻大喊:“青竹——”
青竹抱着茶壶惊慌跑出来,这边钟晰已经半蹲在羡予身边,一手揽着她,一手抚摸在她的腹部,急切问:“这里痛?还是这里?”
羡予在钟晰摸到胃的位置时虚弱点头。
“钝痛吗?还是绞痛?”
羡予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个字:“二。”
她回答的意思是第二种,只一个字,钟晰就懂了。
这时已经没人再去管什么男女大防,钟晰一把将羡予横抱起来,询问青竹:“别院有没有大夫?”。
青竹原本惊慌失措,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声音才冷静些许。
但不幸的是,小姐平日的安神药方子都是早已配好的,她们来别院时并未带着大夫。
钟晰抱着羡予快步朝院门走去,他果断吩咐青竹:“快去准备马车回容都,你家小姐许是中毒了。”
青竹一瞬间表情空白,手中的茶壶摔在地上碎裂,她没空管,转头飞奔去找白叔备马车。
白康动作很快,看到小姐脸色时他也心急如焚,迅速驾车在前院等候。
钟晰把羡予抱上马车,羡予在他怀里时无意识攥住他胸前衣襟,抓的皱皱巴巴。
他把羡予的手扯下来,握在手里又把了一遍脉,转身对车厢门口焦急探头的白康道:“立刻回镇国侯府。”
钟晰从马车里探出身,指示孔安:“你先快马赶回容都,告知镇国侯府请大夫到府上等着。再拿我的牌子,去太医院把刘安行带出来,先到我府上候着。”
他有条不紊地下令,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有了一个主心骨。白康把镇国侯府的腰牌抛给孔安,同时驾马飞驰而去。
钟晰留在马车内照看羡予,这个平日里一直保持着轻松笑意的女孩,此时蜷缩在青竹怀里,双手紧紧抓住衣袖。
太痛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几乎都要打湿青竹腰间的布料。
白叔车驾得快,车厢免不了颠簸,但这个时候没人敢慢下来。身体每一次被颠起,都让羡予的痛苦加剧一层,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整张小脸都皱成一团,无声地颤抖着流泪。
青竹抱着小姐,眼睛急得通红。
钟晰抬起羡予小腿按压足三里穴,又按压手上的内关与合谷穴,试图帮她减轻疼痛,但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