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小的蒙学班只有一个女夫子和四个女学生。至于男孩们,要么是早就被父母送入了学堂,要么是家中有其他规划,只有村里的小姑娘们,被农活和家务蹉跎到可以成婚的年纪,再被父母送入盲婚哑嫁的夫家,继续农活和家务。
没人看到她们其实有不输任何人的恒心和毅力。这里的四个学生,为了挤出一点来别院上学的时间,都要更早起床,更快做完手上的活计。羡予从不收取费用,但女孩子们过意不去,总要想法子给她带来山野间最灿烂的花和最大的果子。
钟晰寻到羡予时,她正站在教室前,手持一根小木棍在贴了一张“恒”字的木板前比划,给学生们演示笔画。
那个“恒”字笔迹秀雅,一看就是羡予的字迹。再仔细一瞧羡予手中的那个木棍,竟然是自己两三个月前送的一支绿檀竹纹木钗。
钟晰站在门口没忍住笑了。
见他来了,这节课本来也差不多快结束,羡予提前给小姑娘们放了学。她们只有上午有点时间,待会儿L还要回家帮忙做午饭。
葛秀路过门口时,特意停下来给钟晰行了一礼。其他三个小姑娘虽然不认识这位公子是谁,但也有模有样地跟着行礼。
钟晰给她带来了半日闲茶馆最近时兴的梅子饮,装在竹筒里,添加了冰块,快马加鞭赶来,送到羡予手里时,还泛着丝丝凉意。
学生们一离开,羡予就恢复了在钟晰面前自在的样子,随手把手中的木钗插进发间,接过钟晰递过来的竹筒,欢快地招呼青竹:“我那套白瓷铃铛杯放哪儿L了呀?配梅子饮应该特别好看。”
青竹找出了小姐想要的白瓷杯,又给两位主子呈上一叠配食的豆糕。
羡予净了手,亲自倒出第一杯梅子饮端给钟晰,以表达对他不辞辛苦送饮出城的尊敬。
杯中的液体呈紫红色,带着梅子特有的酸甜香味,在白瓷的衬托下更显艳丽,在杯壁上凝出一层微凉的水珠。
羡予浅尝一口,然后幸福地眯起眼睛。
钟晰仿佛看见一只餍足的猫,不由得微笑起来。
他随口问到方才看见的小教室,“你打算把她们教到什么程度呢?”
有时候羡予真会觉得钟晰掌握自己身边的情况挺好的,就像现在,她不用再跟他解释人物背景缘由。
“不知道呢。”羡予捻起一块豆糕,“想学我就继续教。”
其实主要是因为这些小姑娘们,除了葛秀,其余都是有家中牵绊的。若是哪天父母明令禁止再来别院,羡予想教也无人来听了。
这一途上,她们依旧看不清未来。羡予只是觉得,或许今天多认一个字,来日就有可能改变她们的一生。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写下了贴在木板上的一个个大字。
钟晰并不打击她,反而由衷夸赞:“你这蒙学班办得真不错。”
大家族教养一些侍女,教她们读书都是很正常的,以后可以放到自家铺子里或者帮着主子管家,比如青竹。但教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钟晰没见过,这些小姑娘甚至不知道自己受的是镇国侯府的恩惠。
羡予觉得这是他身上最好的特质之一:虽然程望之身处高位,但他从不高高在上地指导,不干预,任羡予自由行动,待她需要帮助时再询问是否需要援手。
现在,钟晰也不会跟她说这大概率是倒贴钱白做工。他知道,羡予是会推行圣人所言的“有教无类”的人。
虽然不干涉羡予的教育大业,但钟晰会干涉羡予喝几杯梅子饮。
在羡予打算给自己倒第三杯时,钟晰挪走了她的杯盏,“不可以多喝了,太过寒凉,你喝了会腹痛。”
第32章
羡予不情不愿地看茶盏被撤去,惹得来收拾桌面的延桂没忍住笑着哄了一句:“小姐莫气,午间给您备了百合甜汤。”
看着她向下撇的嘴角,钟晰沉吟一会儿,缓声道:“我来是想告知你,陛下派我南巡,预计下月就要启程,到时候大约有三四个月不能来见你。”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暗示都递到羡予眼前了。若是羡予稍微关注一点容都官场的风声,便会知道其实是储君代天子南巡。
崇安帝早三五年便有南巡计划,但总被各种事务耽搁,不得已拖延至今年,总算有羽翼日渐丰满的太子替他启程。
羡予反应了一会才慢慢睁大眼睛,“三四个月?要去哪儿?”
“从江州南下,经过衡州和惠州,也许最后还要去一趟越州。具体路线还未定好。”钟晰就这样把内阁要事告诉了羡予,即使对方对此事重要程度毫不知情。
“哦,”羡予慢吞吞地回答,“我本来也打算下个月离开容都去合州,你不必特意来看我。”
这回是钟晰疑惑了,“去合州?所为何事?你一个人去吗?”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句。合州在衡州之西,和他暂定的南巡路线并不重合,粗略一算离容都也有一千多里,若是羡予独自前往,他不太放心。
羡予托着腮,长睫垂下,学着钟晰的样子用手指轻点桌面,“我母亲的母家还在合州,算作探亲吧。”
她三月时就有这计划,只等身体养好、天气凉快些便动身。
其实她偶尔也有因懒得动弹的动摇时刻,但半月前叔母来信时,偶然提了一句容都的夫人媒人们还是盯着她的婚事,想方设法送到镇国侯府的公子名帖都有半尺高了。
惊了羡予一跳,还是出去躲一躲为好。
发现钟晰的眉头依旧微锁着,羡予安慰道:“青竹和白叔都陪我去,延桂也去,你不必担心。”
侍从带的再多,其实还是她一人独往的意思。
“非要去?”钟晰的眉皱得更紧了。
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意是担心自己的安全,羡予都要以为他对自己周边的掌控涉及到行程了。
“我都快忘记母亲的样子了,”羡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今也想去看看她生活过的地方。”
钟晰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总不能一辈子把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见他态度缓和了一点,羡予换了轻松的语气,玩笑一般地说到:“而且,叔母说想去侯府提亲的公子名册有半尺高,我真担心他们哪天就把帖子递到别院来了,出去躲躲。”
钟晰愣住了。即使知道眼前的姑娘已经及笄,但钟晰在她身边轻松已久,总会忘记羡予已经到了要议亲、诸事能自己做主的年纪。
况且她要议亲跟自己说什么?怎么说都是外男,真把自己当同族兄长了?
虽然自己肯定不会往外说,但还是要注意影响啊。
他思绪转的快,立刻想到了更要紧的问题。
容都里都有谁要和镇国侯府提亲?还敢来别院?
听到小姐就这样把议亲之事跟程公子说出来,青竹无声在心里叹气。但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小姐对亲近之人就是不设防,好在程公子是正人君子。
倒是延桂没怎么见过小姐和殿下相处,此时面色如常,但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心说孔安和梁兴跟自己暗示的果然没错——
被殿下指派来跟着施小姐之前,延桂特意去请教了殿下身边最亲近的孔侍卫和梁公公。
孔安:“殿下对施小姐的态度,比对公主们都要好。”
梁兴:“你别管殿下是如何在意的,但这是殿下唯一一个在意的姑娘。”
羡予叭嗒叭嗒说起自己在各种书上看到的各种合州风物,看得出来她其实很期待这次出行。
但唯一的听众根本没在认真听的样子,只是偶尔应两句。
钟晰面沉似水,已经在脑中一一数过容都里的适龄公子,列出了长长一条名单。
自己手中有不少容都权贵的把柄,要不要下次上朝就参他们爹一本?把他们爹或者长辈参下去,这样门第就够不上向侯府提亲了。
正托腮向往远行的羡予不知道钟晰在打什么邪恶的算盘,只是觉得冲自己微笑的程公子其实还是很听劝的。
本来钟晰今日是来告知羡予自己要去南巡的消息,最后变成了一句句叮嘱羡予南行要做行注意事项。
他说到最后还是不放心,“要不我再给你送两个暗卫来吧?”
羡予被不得,连忙摆手道:“够了够了,叔父给我安排了不少护卫,再加人就太多了,皇
进入八月后,事宜。
镇国侯府寄往时收到了回应,信中言明章家老太君十分挂念容都的外孙女,阖府都对事欢喜至极。
八月中,羡予回到镇国侯府过中秋。四天后,她收到了这个月第三期《流云杂报》,其上最醒目的标题便是“太子殿下携诸臣已启程南巡”。
文章描绘了太子于朱雀门启程时,皇帝携百官送行的盛大场景,肯定了此次南巡的重要意义,极力称赞陛下对南巡安排的深谋远虑,最后宣扬我大梁一片海晏河清、盛世之景。
不知是负责这篇的笔者暗中拍马屁,还是高相宜天赋异禀,已经深谙皇权下媒体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