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读得都快笑出声来,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口问一旁的青竹:“先肃懿皇后是不是姓程?”
青竹应是,听得延桂一阵心惊肉跳,还以为小姐发现了什么。
但羡予只是拉长语气点头,“哦——”
难怪程望之晋升如此之快,原来是太子近臣。太子根基日渐稳固,血脉相连的母家自然是首要提拔对象,程氏是太子天然的盟党。
但程望之也是自己拼命换来的功劳晋升,羡予随即又想到。当初见到他时他身受重伤,刚巧那之后不久二殿下就被立为太子,也许那次的功劳是他的投名状。
听闻太子殿下贤明勤政、恭肃持身,想必不会任人唯亲。
又过了快半个月,叔父叔母好一顿嘱咐,行李添了又添。九月初三时,羡予终于能启程南下。
她先乘马车到江州均阳县,从这里最大的码头换乘船只继续向南,走水路跨越整个江州。进入合州后再有两天水路,随后还要换乘马车,继续行驶一日方到章府所在的信南县。
刚出发时羡予其实有些紧张,毕竟此行没有长辈陪同,而且行程长达二十余日,交通工具都换了又换,总担心是否会出岔子。
但到江州没多久,她就不再忧心了。
外面的世界果然精彩,江州风物许多都与容都不太一样,各种新奇玩意儿迅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船每到一座大城便会停留半日,让船上的乘客能休整游玩,也空出时间用于货物运下或装载。
离开容都十日,羡予一行到了江州洪光县。一路所见皆与容都不同,口音都让羡予觉得新奇。
青竹有些晕船,羡予倒没有任何反应。她让青竹留在船舱内休息,延桂陪同下船逛逛。
听说陛下特意让储君乘自己的御舟南巡,太子仪仗已经离开洪光县三日,码头边的行人还在讨论那日所见到的御舟是如何高大华丽、气势宏伟。
羡予听不太懂,只觉得好玩。略算了算,太子南巡的队伍已经出发快一个月了,只是沿途要在各城停留考察,所以比羡予这单纯赶路的慢得多。
接下来自己的路线就与南巡不一样了,怕是遇不上程望之。羡予边逛边想。
她戴着帷帽,轻纱遮住了她过于张扬的容貌,和一看就很好宰的外地人的纯真表情。
洪光是航路上的要地,南北往来人流无数,戴着帷帽并不新鲜,于是也没多少人注意她,羡予可以尽情穿行于闹市。
身后的延桂已经拎了一手的特色点心和小吃,白叔随行护卫,隔绝了周围可能的危险。
闲逛半个时辰,三人寻了一座酒楼用午膳,羡予每到一个地方都想尝尝当地的特色菜肴。
江州酒楼和容都很不一样,江州这边的建筑呈回字形,中间大堂搭建高台,平日里有曲艺或说书供食客赏评。
小二领着客人上二楼包厢,二楼朝内的一面只设围栏,方便客人从高处听戏赏曲。
羡予入座后赞叹一句:“不愧是江南富庶地,酒楼都有这般闲情雅致。”
这家酒楼的菜品摆盘布置得都十分精巧,看起来十分对得起它的价格。江州特产的白眉茶清香怡人,只是那道醋蒸鱼实在不合羡予胃口。
羡予把桌上的其他菜都尝了尝便半饱了,她还惦记着特意买的那些点心,随意夹了块泛着酸味的鱼肉便搁了筷子,端正茶杯转向大堂,专心致志听曲儿。
高台上的琴师一曲毕,向周围宾客致意后收琴下台,换来周围一阵掌声。
琴艺确实不错,羡予在心中默默点评,也跟着拍了拍掌。
随即,台上又快速搬上屏风和各种置景,这是要唱戏了。羡予来了兴致。
戏班众人上台,一位领头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报幕:“诸位贵客,今日我们艺庆班为各位献上一折《南巡记》。”
他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片叫好声,掌声比方才琴师下台时热闹得多。
白叔不解,“这是为何?”
他靠着栏杆,隔壁包厢的人恰好听见了,热心地大声回答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南巡记》唱得就是不久前太子南巡轶事。”
羡予奇道:“太子南巡不是才一月不到吗?戏文都编好了?”
隔壁笑回:“咱们江州的一辈子估计就见太子殿下一回,自然稀奇些。再说戏班都是要生活的,自然要编些新鲜戏折,这才有人看嘛!”
说话间,台上已经敲着小锣准备开场,隔壁那人加快语速补了一句:“这一出唱的是太子殿下隐瞒身份离开南巡仪仗,提前两日到了均阳。殿下化名程公子,在均阳揪出好几个贪官污吏呢!”
“这一折编得极好!小姐,你可要仔细听!”
第33章
台上曲乐声起,花旦声音婉转,一唱三叹。
“程公子——我将心事与你说:那贪官侵占我家田地,恶仆打断兄长手臂,小女才于衙门哭泪!”
“叹青天难见,恨是非不分——程公子,你既是读书人,且与小女辩一辩!”
这段唱的是“程公子”私服寻访均阳,恰好看见一农女跪哭衙门,查明真相后严惩贪官、替农女主持公道的事。
花旦眼波流转,她四肢纤细,容色姣好,皮肤白皙到哪里像农女,倒像富贵小姐。
唱念间,农女手上的帕子数次扫过“程公子”手臂,看起来还有点感情戏暗示。非常隐晦,但更引人遐想。
羡予来不及细思,就被舞台上扣人心弦的表演带走了注意力。她听得认真,时不时还跟着喝彩一声。
她不知道这段剧情是否真的发生,也许只是戏班的艺术加工。但才子佳人又有这样机缘巧合,况且角色的地位悬殊,反差如此之大,古往今来的观众都爱看。
身后的延桂听得冷汗都快下来了。
殿下!出门就不能换一个假身份吗!
一出唱罢,戏班子收获满堂彩。羡予不愿只听半折,续了茶水点心,听完才肯离开。
出了酒楼她还有点恋恋不舍,问白叔和延桂觉得怎么样。
白叔笑答:“戏是好戏,就是一直唱着‘程公子’总让我觉得离神。”
“哈哈哈我也觉得。”羡予笑得畅快,没有半分其他联想的样子。
她的心思已经飘回容都,觉得应该找人给相宜的话本改成戏折子才是。
-
水波荡漾,行了快半月的客船终于停靠在了合州康阳县的码头边。
康阳与羡予此行终点信南距离极近,从此地骑快马到信南不消半日,也可乘船沿着蓉花河向西,大半日也能到信南。
南方水系复杂,羡予从江州所乘船只只停靠康阳。接下来便要坐马车或换乘船只逆流而上,羡予选择了后者。
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的那一刻,被晕船折磨了半个月的青竹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
羡予走出栈桥,回身看她,有些心疼:“早知道不让你出来了,真是让你受苦了。”
青竹吐出一口气,笑道:“小姐哪儿的话,我当然要跟着小姐。若是不来合州,便要留在别院教那些小丫头们认字了。我自己学的都不好,还要教别人,到时候更难受呢。”
她轻松逗趣了两句开解自家小姐。
羡予远行这几个月,给别院的四个小学生们都留了书籍笔墨,专门嘱咐了别院管事隔一天开一次班。秋收时节,若丫头们家中农忙,也不强求非要去上课,自己摸索着读书看报都可。
至于青竹说的“自己学的不好”,那完全是自谦了。她这种级别的贴身侍女,都是家族花了心思培养的,懂的只多不少。
她们一路说着话向前走,没几步就见前面站着一个锦衣少年,带着三五仆从,正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们的方向。
见羡予注意到了自己,当即蹦跳着迎上来,脸上的喜色毫不遮掩,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大串话:“施姐姐是不是?是从容都来的施姐姐吗?我应当不会认错,伯祖母说最漂亮的就是,你肯定是施姐姐吧!”
那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热烈张扬。
羡予被面前人冲动的性子惊了一瞬,但很快反应了过来,猜测这或许是章家的小孩儿,换上了无懈可击的微笑询问道:“我的确姓施,请问……”
她的问句还没说完,少年身后的长辈总算跟上来了。中年男人身材中等,带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但似乎腿脚不好,他被侍从扶着走上前的功夫,少年已经围着羡予转了两圈了。
白叔和对方的侍从交换检查了信物和书信凭证,总算确定来者就是章氏如今的二爷,即羡予的二堂舅。
章二爷沉默着打量了羡予片刻,目光慈爱地开口道:“长得真像你母亲。”
羡予恭敬地朝对方行了礼,称呼其为二舅。她母亲是独女,所以她没有亲舅舅,堂舅也是舅,这也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手段。
毕竟是初次见面,她十分谨慎,礼数挑不出一丝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