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人群中那么突出,一眼得见。
圆滚滚的赵县令还在地上哭嚎:“殿下明鉴!下官实在不知殿下路遇山石,一得知消息就带人来清路了……”他快被吓傻了,太子殿下若真是到他这儿出了什么问题,他有几个九族够砍啊?
他一口一个“殿下”,想抵赖都不行了。
孔安快步上前,捂住那张还在大喊“殿下”的嘴就把他拖到了一边,还不忘给不远处的施小姐赔个笑脸。
钟晰没管其他人,翻身下马,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锦靴,猜都不用猜就知道主人是谁。羡予始终没抬头,仿佛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似的,闷声道:“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钟晰不顾众人暗中窥视的目光直接蹲在了她面前,轻声问:“是不是吓到你了?”
羡予面无表情地回复:“不敢。”
这算什么回答,连是否吓到都要说不敢。好像一瞬间他们就成了陌生人,还是身份悬殊的陌生人。“太子”这个称呼犹如一柄长刀,在他们间劈出一条万丈深渊。
但钟晰如往常一样,忽视了她的失礼,依旧柔声细语,“你要去九宣寺吗?”
“殿下不知道吗?”权势滔天的太子殿下,在她身边放了这么多暗卫的太子殿下,竟然不清楚她的行踪?
钟晰扶住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替她理了理斗篷的下摆,亲昵又自然。周围跪了一圈人,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偶尔一缕风经过。
钟晰:“我原本想寻机会告诉你的……”
所以呢?为什么没说?怪我吗?她的理智已经所剩不多,好像突然开始无理取闹了起来,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一脸不愿再说的冷漠,“民女知错。”
被她夹枪带棒的话语堵回来,钟晰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宁愿羡予冲自己大闹一场,也不想从她这里听到毫无感情的“知错”二字。这两个字就这样否定了他们相处的两年多,仿佛最初认识自己就是一场错误。
他再怎样机关算尽,此时也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夜间心情大起大落,骤然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她还一幅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
方才扶她起身时碰到了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回马车里吧,外面有风,汤婆子带了吗?手太冷了。”他一如平常的细碎关心,仿佛太子这个身份不存在,仿佛他们之间的隔阂也不存在。
钟晰亲自扶着羡予上了马车,白叔见小姐神色不虞,诺诺遵照指示驾车重新上路。
而太子殿下站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
赵大人被捂着嘴终于学会了察言观色,此时像个胖鹌鹑缩在路边,羡予的马车驶过时还不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转头他就看见他就和方才把自己拖走的太子亲卫对上了眼神,孔安目光里的刀子有如实质,要把他活剐了似的。赵县令吓一跳,慌忙去看太子殿下,只能看见殿下一身寒意,方才对那位小姐的和颜悦色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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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九宣寺外的台阶下,羡予依旧面无表情。她少有这样冷若冰霜的时刻,延桂想伸手扶她下马车,都被小姐避过了,恐怕是因为殿下而被迁怒。
羡予重重踩上青石台阶,骤然得知钟晰的真实身份,说但一人坐在马车里时冷静下来,此时被山间的风一吹,又
他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为何要处心积虑、任劳任怨地接近自己呢?镇国侯府有他所图吗?难道就为了那所谓的“救命之恩”?
说起来都有些好笑,天下有几个人敢承太子的恩情?自己还偏偏无知无觉地受用了两年。
他是太子,那怎么办呢,,好像永远温和包容。
想到这儿,下来。但周围所有事物好像都在和她作对,右脚刚接。
这来,早就被磨平,加上昨夜下了雨,更显得湿滑。
羡予惊呼一声,就在她觉得要摔下台阶给菩萨磕个头的时候,整个人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人身上带一点禅寺的香火气,让人平静而安心。
钟晰从身后接住了她,和从前在秋阳山别院时一样。
去而复返的钟晰搂着她的肩扶她站稳,略低头问:“脚扭到没有。”
怀里的小姑娘脸上是惊魂未定,此刻默默摇头。
“牵着我吧。”钟晰朝她伸出手,但羡予并未反应,任由他的手悬在空中。片刻后,钟晰不由质疑地直接隔着衣袖抓住了她细伶伶的手腕,带着她缓慢、坚定地登上一级级台阶。
他把羡予送到了九宣寺内,到了平地,羡予立刻挣开了手腕上的大手,钟晰还是不生气。
对于贵客去而复返这事,住持并未露出什么惊讶神色,面色如常地朝钟晰和羡予鞠躬道了一声佛号后便离开了。
羡予沉默着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钟晰跟了她一段,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拉住她的手臂把她转过身来。
两人站在正殿前,不知殿内高坐的菩萨能不能看到他们。羡予只觉得四周安静的过分,只能听到禅音和鸟鸣。不是说这是香火鼎盛的寺庙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羡予漫无边际地想。
她倔强地偏过头不去看钟晰,也许是不想面对他,也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佛门清地里,她心乱如麻。
钟晰退后一步,远离了羡予,却并未离开,而是弯腰和羡予视线齐平,嗓音和缓低沉,透着温柔的宠溺感,“理理我吧,好不好?”
羡予终于肯转头正视他,却惊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否有些过近?对面这人离自己不过一尺半,这是“程望之”和她相处的距离,但绝不是太子和一个民女该有的分寸。
见她看向自己,钟晰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消散了一身寒霜气,这是只对她展现的柔情。方才在山路上他确实不知道如何是好,但见羡予转身离去后才反应过来——她潜意识里并未将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太子。
她确实生气了,但正因为怒火才烧掉了她与“太子”之间的屏障。镇国侯府施小姐是最端庄守礼的世家贵女,若是想要敷衍人,连礼数都挑不出错误的。
要是真决心要划清界限,她大概只会微笑答“民女往日失了分寸,若有冒犯殿下之处,请殿下见谅”,绝不会摆出冷冰冰的表情告诉所有人“我在生气”。
钟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名钟晰,程是我母后的姓,望之是我的字。你想叫哪个都可以。”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柔和的笑意,羡予却觉得他的目光比往日更深邃,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羡予才张嘴发出声音:“你……”她声音有些紧绷,好像还是过不了那道坎,抿了一下唇换了一个称呼,“殿下……”
钟晰并不强求,点头应了,“也行。”
“今日之事不会有人敢说出去,你不必担心。”
谁担心了,谁敢议论太子啊。羡予默默腹诽,但钟晰似乎读出了她的表情,轻笑了一下,接着说:“我尚在南巡,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具体的回容都再跟你解释,我走了。”
他这样说着,却并未直接离开,似乎在等羡予和他告别。
羡予见他说要走却一动不动,于是屈膝行了个礼,尽足了面对皇子该有的礼仪,“恭送殿下。”
钟晰无奈地唤了一声:“羡予。”缱绻柔情,尽在这两个字里了。
怎么真的和以前一样啊?羡予脸上终于生动了一点,弯了一下嘴角,送走了这烦人的太子殿下,“快走吧,正事要紧,我会替你求菩萨保佑的。”
钟晰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终于肯转身离去。
一声钟响传来,呆在正殿门口的羡予才反应过来,钟晰已经走了。她的思路蓦然清明,原来自己在山路上稍带怒火的那两句话就露出了破绽,这才让钟晰重新追上来。
羡予忽地摇头一笑,谁家殿下是这样的啊。
第42章
关于三个月不见的“程望之”摇身一变成了“太子钟晰”这件事,的确让羡予烦恼了两日。但九宣寺清幽远离世俗,是个静心的好地方。听了几日的禅声佛音,羡予也想通了一些事。
远离容都风云一直是她的一厢情愿,搬去秋阳山会阴差阳错地卷入荔枝案,开了一家无人问津的小书坊也会因偶然的踩踏事故被容都关注。而现在,即使她到了合州,也镇国侯府的缘故才如此简单得到了周围人的信任。
身份是不可摆脱的,血缘是不可斩断的,她不想因为这些被困在闺阁里,那么钟晰呢?难道就要因为身份就远离他吗?
人前可以给他一点太子的面子,人后就算了吧。羡予回想起最近收到的那封信和那箱礼物,难怪信件没有署名,大约是真的想提醒我什么吧?但他装了两年的“程望之”,我看他好像乐在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