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并未朝内通报,反而转身去传膳了,放任羡予自然地进入了寝殿。
她理智上知道这里是“太子”的宫室,心理上却很难戒备起来。
毕竟里面那个人她太熟悉了。
羡予没多打量,进屋发现太子殿下并未坐在桌旁,而是靠坐在一旁的榻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正专注读着,似乎在专门等她用膳。
羡予刚要行礼,钟晰就注意到了她,立刻搁下了书起身,带她走到了餐桌旁。
侍女端来温水给二位净手,钟晰柔和地说:“府内不必多礼,倒显得生分了。”
“看过砌雪斋了吗?可还喜欢?”钟晰耐心地问。
羡予:“喜欢呀,多谢殿下。”
她是真喜欢,这种处处有人为自己考虑的感觉太好了,仿佛整个人都被温水柔和环绕,什么事都不用烦恼。
钟晰有意纵着她,看书、用膳,用的都是往日在秋阳山“程望之”和她相处的姿态,这样羡予熟悉,也安心。
饭毕,钟晰叫侍女送来一碗安神汤,推到了羡予面前,“虽然床帐被衾用的都是你惯用的料子,但毕竟是生地方,怕你夜里难眠,给你备了安神汤。”
他在一步步试探羡予意识的底线。
就算知道他一贯是心细如发的人,但羡予还是被他的细致安排惊到了。
她想问殿下怎么知道我用什么布料的床帐,又反应过来有延桂在,他知道也正常。
于是这场有些暧昧的话题又被她轻易翻过。
难怪梁公公说殿下重视,羡予喝着安神汤想。
她品味着这两个字,似乎发现了一点特别之处,但思考太过表层,未能往细处想。
所以羡予也没察觉,今日和钟晰同乘一辆马车时她还觉得两人会不会靠得太近,而此刻,她已经习惯寝殿内的甘松香。
就如同太子府内所有的细致生活安排一样,这是柔和但紧密的占有欲。
钟晰又嘱咐两句:“府内没什么规矩,你就当在秋阳山时一样便好,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都可以和我说。明日我带你逛逛,以后都可以任你自己玩。”
“若是有朝臣来访,我会先告知你,稍微避开就是了。想出府上街的话得先告诉我,毕竟要安排的隐秘一些。”
钟晰亲自絮絮叨叨说着,羡予理解,他是想让自己安心住下,其余都不必担忧。
太子殿下是个体面人,他觉得是自己的原因才让钟旸差点伤害到了羡予,才让羡予离开自在的别院生活,所以都要往最好的补偿。
羡予在别院是为自在,他当然也要让羡予在太子府自在。
她就是能理解钟晰心底的意图,也换回了从前和“程望之”相处的模式,故意嗔道:“知道了知道了,殿下好啰嗦。”
这是他们往常相处的经验,是对对方互相的包容,是没来由的默契和心有灵犀。
钟晰半点不恼,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发,佯装赶人,“好难伺候的大小姐,赶紧回去吧。”
第56章
听闻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城外别院安养时糟了火灾,施小姐呛了烟,得了肺疾,嗓子不好了,回到侯府养病,终日不愿见人。
施庭柏任由传言发展,终于在三日后,等到了大皇子钟旸拦住他。
大皇子寒暄几句,生硬地转到了起火的正题,假笑关心:“施小姐也太不小心,本王帮侯爷请个太医再瞧瞧吧?”
施庭柏连声道“不必不必”,应承了两句快步离开。果然没过两日,侯府侍卫禀报,有不明人士半夜窥探,但很快离开。
大皇子的两轮试探都过了,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生怕哪天侯府又出现一个“贼人”。
侯府替身在扮演悲痛不语的施小姐时,羡予在太子府真是无事小神仙。
头两日她还略带着些矜持与试探的心理,整日都端庄浅笑着,觉得府内侍从可能会在暗中窥视打量自己。只有在殿下身边自在点,因为知道众人都不敢暗窥殿下。
两日后砌雪斋内,羡予已经是一块在廊下躺平吹风的小糕点了。
并非她掉以轻心,实在是太子府内的人从上到下都太有分寸了。所有人都循规守矩,无事绝不在她面前晃悠,做事也是妥当又贴心,非常有太子府的风格。
天气渐热,因着砌雪斋挨着后花园,也自有一片阴凉。
羡予着人搬了一把摇椅放在廊下,话本翻了两页就不愿意看了,抽出手帕盖在下半张脸上,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去追逐头顶无形的风。
延桂在给她削桃子,脆甜的蜜桃事先用井水冰过,带着一丝清爽凉意,又不过分冻人,正适合这时节。
粉嫩的桃子在延桂拇指和中指间旋转,被锋利的匕首绕圈剥下外衣,渗出甜蜜的汁水。又□□脆利落地切成适宜入口的大小,落入莲花瓷碟里。
延桂把高脚碟端到羡予手边,碟边还放了两把银质小叉子。羡予瞥了一眼,兴致缺缺。
“好无聊啊——”她长长叹息。
短短五六日,她已经经历了从矜持到放松再到无趣的状态,话本不想看,现在水果糕点都懒得吃了。
在秋阳山时偶尔有高相宜来陪她,平日还有教葛秀她们读书的大业,再不济她也能自己满院子溜达。现在她都不能把高相宜约出来玩,而且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高相宜说“程望之”其实是太子这事儿。
延桂哄着她:“不如去后花园转转?”
偌大一个太子府后花园,假山湖泊、奇花异草、亭台楼阁一样不缺,但羡予只是在第二天殿下引着她认路时随意走了走,接下来几天再没踏足过。
这里对她来说是生地,加上近几日气温陡升,羡予实在升不起探索的心思。
太晒了,那么大个园子走进去没有半个时辰走不出来。虽然沿路都有廊亭树荫遮蔽,但架不住羡予现在是一动都不想动。现在她抬头看一眼树荫外暴晒的日光都觉得热,更别说去逛园子了。
想到钟晰,羡予半坐起身思考了一会儿。这几日她也没见过对方,太子殿下忙的很,每日归府时间都不定,也许是在应对南越和北蛮的事,也许是在忙着整治钟旸。
唉,皇子。唉,朝局。
听羡予接连叹息两声,延桂建议道:“夏日里烦闷是正常的,傍晚日头没那么晒了,小姐可以去琴阁瞧瞧。”
“那儿有数把殿下收藏的名琴,或许音律解愁。”延桂含笑劝解,她是太子府出来的,对这些了解些。况且殿下交代了小姐在府内没有限制,她们这些人的第一要务自然是让小姐舒心。
琴阁位于后花园的湖西边,是座两层的木制小楼。一层面临湖水的一侧门户大开,清风自湖面而来,带起帷幔飘扬;二层有一半露台,可以临眺满园风光。
虽是叫琴阁,但实际品茶闲谈、下棋作画都使得,是个风雅散心地。
晚膳前,羡予终于收拾心情漫步到了后花园湖边。
太子真不愧是容都最尊贵的人之一,整座太子府都是工部建造,连花园里一块假山石都是万里挑一,再精确计算好方位才摆放上的。
湖中六成水域都种了莲花,品种有鸳鸯羽和南诏雪峰,但此时尽是菡萏,微风带着淡淡荷香扑面而来。
羡予忽然高兴起来,她很少见这样大的景观湖,扶着栏杆去看湖里的锦鲤。
据个荷池的,但大小姐九岁时父母双亡,经此变故后,人浑浑噩噩摔进了荷池里,自己遭,高烧三日后再次醒来,前尘往事皆已忘却。
当年的施二爷接管侯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侄女养病期间填平了荷池,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至亲的痛苦了。
后来的羡予不喜交际,也就没什么机会去别院临近溪景,别院此想来,她真的很游览私家园林里的湖景。
沿着湖边长廊来到琴阁,大约是延桂事先通告过,这里洒扫一新,桌上摆着一把桐木琴,一旁香炉中也有青烟袅袅升起。
阁内除了羡予与延桂外并无其他人,大约是知道她不喜生人伺候。不得不说,太子府的人做事都稳妥至极。
羡予轻快地沿着楼梯爬上二楼,楼上风更大一点,一日的烦闷也随之消散了。
二楼有一宽敞书桌,桌,一边的青花卷缸内倒是放了十余卷轴,
羡予忍住翻看的好奇心,抬头去看书桌后的墙面上,横挂一幅字,上
她能认出这是太子殿下的笔迹,只是不知道这四个字是在说窗外的湖景,还是提醒自己要凝心静气?
旁边书架上摆了不少书籍,从典籍到医书,跨度相当大。绕过书架,临窗的罗汉榻上竟还摆了一桌棋局。
羡予溜过去瞧了一眼,黑白两色棋盒都摆在一侧,大约是殿下闲来自弈。只是不知后来突然有事处理,还是没了自弈的心情,只留了一副残局在这儿。
她弯腰看了一会儿黑白两子的局势,大约能看出来两方落子思路,但再往下怎么解,就懒得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