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阁内每处都有钟晰的身影,此地绝对算是太子殿下的私人空间,竟然真的这么轻易放她进来了。羡予这个时候才发觉,殿下所说“不受拘束”,是多有含金量的一句话。
她又溜达回楼下,坐在琴案前,思绪不自觉发散开来。殿下也会坐在这里,面对一湖荷香抚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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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晰今日回府较早。
明明羡予就在自己身边,但接连五日都未见到他,让他难免有些烦闷。小姑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把他放心上。
今日尽快处理完政务回府,就是想陪她用晚膳。一入正殿,梁兴招呼人端来清水给殿下净手。
钟晰接过素巾一点点擦干手上水珠,直接了当地开口询问:“她呢?”
身为心腹太监的梁兴当然知晓殿下是在说谁,笑眯眯回答:“小姐在琴阁呢。”
梁兴笑得实在欠揍,这副讨打的笑脸不知他和孔安是谁传染的谁。
钟晰没有生气的意思,哼笑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不错,把素巾扔过去就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直奔琴阁而去。
他身后的孔安急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转身和梁兴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都死死压住嘴角。
钟晰心情的确不错,在砌雪斋缩了五日装死的羡予,终于迈出了脚步,愿意往他的领地去看看了。
他并不怕等待的时间漫长,只怕她对自己毫无好奇、毫不在意。
他急切地想见到羡予,可在湖边听到悠扬琴声时,脚步却不自觉慢了下来。
他已经能看到那抹倩影了。羡予身着藕荷色细纱襦裙,端坐于琴案后,素手轻抚琴弦,琴音如珠玉落盘般从她手中倾泻而出。
羡予并非在弹什么名谱,只是信手闲弹,但这更能反映她此刻心绪,似乎轻松闲适,也并未发现钟晰在朝她走来。
不知是湖上水汽浩渺,还是阁内香炉青烟弥漫,不远处的羡予真恍若世外之人,飘飘若仙。
此刻,湖水、轻纱、羡予颊边的发丝,和钟晰的心一起摇晃。
他缓步接近,在最靠近琴阁的长廊下停了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含笑望着羡予,目光温柔缱绻。
羡予也终于发现了他,手下的琴音轻快两分,似乎在表达欢迎。
她以扫弦结束迎接演奏,起身盈盈一拜,朝钟晰的方向行了个礼,端庄典雅,颇有世家贵女的风范。
钟晰快步上前把她扶起来,两人对视,羡予终于忍不住笑意。
“弹得很好。”钟晰声音温和,眉眼含笑。
并非是太子殿下愿意哄着心上人,羡予的琴艺确实极好。外人看来镇国侯府小姐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她都是苦心学过的。加上现在心情上佳,琴音自然通透悦耳。
可惜她没什么机会在外人面前演奏,太子殿下还是除了家人和高相宜外第一个听到她弹琴的。
羡予含笑答谢,大方表示可以给殿下再弹一曲。
钟晰坐在她斜对面,听羡予又奏一曲,琴音如流水,他的目光也如流水。
想起当年在秋阳山别院第三次见她时,她的桌上就摆着一盘棋。楼上恰有一套棋子,钟晰不愿意放过这样安静温柔的相处时光,“从前在别院看你桌上摆过棋盘,有没有兴致陪我下一局?”
羡予思索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好久以前了,没想到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竟然还能记住自己这样的小事。
她没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只是起身随着钟晰往楼上走,微笑谦虚道:“我只会一点点哦。”
这样的相处太过惬意,钟晰还有心情逗她一句:“那我让着你一点。”
第57章
两人上到二楼,羡予提着裙摆,钟晰特意迁就她的步伐,步子迈得慢了些。
羡予跟着他来到临窗的罗汉榻前,两人分坐两侧。
她半点不客气,“殿下说好了让着我的,我要黑子。”
钟晰含笑把黑子棋盒推到她面前,两人分别将棋盘上的棋子收起来。他俩动作都轻松自然,仿佛共同生活许久,也下过无数盘棋,才养成这样的默契。
此时天边还有半卷残阳,窗外清风徐来,吹走了白日的燥热,羡予这几日的郁闷也骤然散去。
延桂端着托盘给两位主子奉上两盏小岘春,都是取今晨收集的荷叶露珠泡的,清雅茶香外又多了一股荷香,映衬此情此景,再适宜不过。
真的要与太子殿下对弈,羡予才生出一点迟来的紧张感。殿下擅棋的名声她也是听过的,据说他十六岁时就能连胜左相三局。
方才钟晰邀请她下棋时的气氛太好,殿下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认真,让她未经思考就一口应下了。
虽然殿下说可以让着她,但她还是输的太难看怎么办?殿下会不会嫌弃她是个笨蛋?一子未落,羡予心中的退堂鼓已经敲了三回。
她看看棋盘,又抬眸看看钟晰,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钟晰哪能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心中暗笑,但面上不给羡予留一点退路,“开始吧。”
羡予悠悠叹了口气,素手执起墨玉黑子,仿佛已经能遇见自己溃不成军的样子。
让她没想到的是殿下真的有意让着自己。她十分谨慎,思考占了大部分时间,而钟晰也一直迁就着她,并且自己落子也慢,佯装自己尚在思索应对的样子。
若是羡予长时间思考后踟蹰落子,对方却能立即应对,这会对羡予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钟晰不止考虑到了维护羡予信心的这一环,他还在喂棋指导羡予落子,故意留下一处破绽,提示羡予最佳落子点。
随着棋盘上落子越来越多,羡予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兴致,差点以为自己是棋道百年不遇的天才,竟然能和太子下得有来有回。
钟晰引她上道,羡予自己悟性也高,直到他不留破绽,羡予也能跟上他的思路,这样才能体会出与他对弈的乐趣来。
钟晰左手撑在桌边,指节撑住额角,略侧头去看对面的羡予。
对面的小姑娘秀眉轻蹙,专注地盯着棋盘,手指不自觉摩挲那枚圆润的黑子,更称得她素手纤纤,一时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玉制。
钟晰忍不住想那双玉手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触感。
两人思维都忙的很,羡予终于想出解法,落下了手中的黑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她唇角微翘,抬头一瞧,钟晰不知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她多久。
羡予的思绪顿时被那双黑沉的眼睛全部吸引了,心脏重重跳动一下,向主人宣告自己的存在。
她恍然惊觉,方才在楼下时,钟晰也是这样看着她弹琴的。甚至更早些时间,在秋阳山、在文心斋、在清越崖。
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旖旎的氛围如荷香一般弥漫开来,四周寂静无声,两人皆无言语和动作,也没人再去管方才还在焦灼的棋局。
不远处的木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霍然打断了这场对视。羡予才反应过来似的,迅速移开视线,掩饰般端起茶水轻抿一口。
然后她听见对面的钟晰轻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感。
他又在笑什么?!羡予在心中无声尖叫,还笑得那么好听!
上楼的是孔安,快速朝两位行礼后对殿下道:“殿下,大理寺洪民大人求见。”
双手端着茶盏的羡予轻轻眨了眨眼,显然没想到朝堂上的事就这么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了。
瞧着钟晰又有事要忙的样子,她便打算起身先告退了,“殿下,我先回砌雪斋吧。”
钟晰却摆手拦住了她,“你在这里玩会儿,我处理完带你去用晚膳。”
他又转头看向还在原地听命的孔安,语气已经冷了三分,显然是对这打搅自己和羡予的突发事件很不满,“带洪大人到琴阁来。”
羡予看着钟晰下楼的背影,于心中悄悄松了口气。若不是孔安突然上楼,方才那气氛下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太奇怪了。
二楼,却没心思再去理会那盘棋,散落的黑白子好似拼凑出了钟晰微笑的俊脸,他低沉的起。
她不是非要回砌雪斋,膳,羡予也懒得一来一回折腾。
她从罗汉榻上起身,朝窗外看去,果然男子朝琴阁而来,应当人了。
务,好不容易回府早一点,竟然还要加班。
羡予思维散乱,她对洪大人是谁、求见太子所为何事毫不关心,只是于心中感叹,殿下真是毫不避着自己啊。
方才朝外看那一眼,洪大人弯腰垂首,频频用衣袖擦汗,毫无欣赏周围景致的心情,隔着老远都能看出他的紧张慌乱。若非是他拿不了主意的要紧事,应当也不会在晚膳前急切求见。
这种大事竟然就让自己在二楼听着,羡予嘴角向下,想起方才殿下和自己说话时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想来也不觉得自己会对这些让人头疼的政事感兴趣。
不知殿下要谈多久,她想去书架上取一本书打发时间,却听见了楼下的洪大人声量颇大但略带颤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