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晰带着孔安去山下的抚兰溪钓鱼,孔安跟在后边拎着鱼竿和鱼篓,不远处还跟着一队禁卫。
山上的野鸡野兔吃了几天也腻味,狩场也不是草原,逛了几天也就不想逛了。皇家狩场向来也追求景致,树密了,林子里跑马都跑不开。
钟晰带着鱼竿来抚兰溪碰碰运气,午后的阳光照得溪水如碎金般,他和孔安挑了个阴凉处,随意找了个石头就在溪边坐下了。
禁卫看见二殿下停下也就都停下了,进了身后的林子里不远不近地散开,还有俩坐在了上游的溪边。
钟晰看向上游的方向,也不打窝,挂上饵就把杆甩向了缓慢清澈的溪水。
孔安时刻注意着主子的暗示,朝那两个禁卫的方向喊了一声:“大哥!往后面些,别惊了上游的鱼!”
那两个禁卫朝钟晰行了个礼,退的离溪水更远了。
孔安架起另一支鱼竿,向钟晰汇报秋阳山下那户院子的调查结果。
“那座别院是镇国侯府施家的,如今只有施家大小姐一人住着。”
钟晰拔了溪边一根草,把叶子都揪了,在手里转着玩。这里已经能看见那座别院的院墙,钟晰用草杆点了点施家别院的方向,示意孔安继续说。
孔安在内心感慨,殿下平日里从不肯放松自己,十年间不曾懈怠,今日终于能晒着太阳钓鱼,有点十六岁少年的样子了。
但孔安也被平日里钟晰冷漠理智的形象糊了眼,根本没想过晒太阳钓鱼也不该是十六少年的活动。
半天没听到回答,钟晰斜睨孔安一眼。孔安终于回了神,继续讲解施姑娘失势离京的故事。
他们这些在波云诡谲的容都权力圈讨生活的人看问题不像那些看个乐子就算了的老百姓,孔安一开口就道破了事件的本质。
“镇国侯府在三年前施大将军战死后日渐衰落,但如今的施侯爷为人清正,做事稳妥,前年升任太仆寺少卿。今年太仆寺卿要致仕回乡,兵部有人举荐施侯爷,是李清霖的侄子李华。”
李清霖是如今的兵部尚书,他让自己侄子在兵部领个闲差再简单不过。李清霖还是如今庆贵妃的哥哥,钟旸的亲舅舅。这是大皇子一党想拉拢施庭柏。
钟晰听的冷笑一声:“继续说。”
孔安:“今年初,陛下下旨直接给施侯爷升到了兵部侍郎,原兵部侍郎调至工部。”
兵部侍郎也是大皇子一派的人,李清霖就快给整个兵部挖穿了。皇帝早就隐隐对兵部大多都是李氏直系很是不满,如今自己亲自送进来一个人,摆明了这是要培养嫡系,逐渐淡化李氏在兵部权力。
钟晰觉得崇安帝还看中了施家一家的铁血忠心,施家一族的高光都在“镇国侯”上了,他们对皇帝绝对忠诚。各地领兵将领还有许多施庭松从前的部下,施庭柏对他们也还有些影响力,正是往兵部安插的绝佳人选。
孔安:“二月时,施夫人在自家后院摔了一跤,差点把五个月的胎给摔没。半个月后,容都里就有传言,侯府如今人丁凋敝,已经十年未添新丁,是因为施大小姐克亲。大小姐的父母……也是她克死的。”
孔安说到这也有些难以开口,一是因为施庭松大将军一向是大梁人心中的战神,二也是因为施小姐被满容都的留言淹没时,年仅十三岁。
后宅私事能在容都传的如此甚嚣尘上,少不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清霖那边肯定是有人下场,但钟晰觉得,也有崇安帝放任不管的意思。
崇安帝看中施庭柏做事勤恳又稳妥,还夸过他把兄长遗孤也照顾得很好,唯一的请赏是给侄女请太医求药,心行皆纯净高洁。
说起兵部和前镇国侯遗孤,皇帝就想起自己那所向披靡的大将军,他活着的时候威震八方,死前还能捅死北蛮大王,让北蛮三年恭顺来朝。若是施庭松还活着,兵部也轮不到李清霖一个人说了算。
兵部那边的人原本大半都听从李清霖,他们是想拉拢施庭柏后可以给他分一杯羹,可不想施庭柏带着圣旨直接要把他们的碗给端走了,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于是就有了容都三月的克亲传闻。陛下不是说你一家忠心,说你将照顾兄长幼女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我看未必!
兵部尚书李清霖要让他知道,你施家如今一具空壳,不要想着和从前染指兵部大权,若是你归附李家和大皇子,事情自然还能谈。
崇安帝要让他知道,施家无人能挑大梁,朕一句话就能让你心惊胆颤,也能一句话让你满门荣耀,若你在兵部听从朕的安排,事情自然还能谈。
钟晰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拿一个幼女开刀,这群人真是斗的越活越回去了。
施家也不知是谁的注意,让流言中心的施小姐一人搬出了容都,凄苦可怜渲染了十成十,如此一来她就成为了直接且唯一的受害人,加上她如此年幼和镇国侯府在百姓间的声望,此局竟然引刃而解了。
孔安:“端午时施侯爷的长子平安降生了,施大小姐也回府住了两天,属下猜测施侯爷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施小姐接回家的。但洗三礼时宫中送来了礼物,是给侯府两位小主子两把长命锁。属下调查过了,是大皇子借他母妃的名头送的。”
给襁褓里的婴儿送长命锁谁也挑不出毛病,可问题是羡予今年都十三了。
谁都知道四年前先侯爷和夫人过世后她也差点没了命,几个月前容都里还有施大小姐克亲的传言呢,现在给她送这个更像是讽刺镇国侯府子嗣凋零。
孔安取下钩上一尾巴掌大的鱼放进篓里,接着说:“因为这事儿,李清霖特地去侯府小公子的满月宴上道贺了,庆贵妃又送了一遍礼。但那时候施大小姐已经又回秋阳山住着了,容都里都在传大皇子刁难忠臣遗孤。听说李清霖发了好大的火。”
五月时钟晰已经启程前往衡州,除了容都里一些大事会发急信给他,其他这些风波流言他并不知晓。
他听着孔安说的施大小姐那边已经“为避风波,也让叔母好好养身,怕影响幼弟”“又搬离容都了”,一招以退为进,柔弱无辜又和顺达理的人设立的十分稳固,卖惨卖了个彻彻底底。
钟晰的视线根本没在看钓竿下的水面,而是撑着头望着不远处那座别院。
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钟旸是真蠢还是装蠢,因为一个兵部侍郎不如他的意,他就要特地在人家儿子出生时再给他全家都恶心一遍。
他本来无心钓鱼,不曾想这抚兰溪里的鱼实在是没被人骗过,直往他钩上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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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晰钓上来四五尾小鱼时,他把竹编小篓从水里拎出来,挑了个水浅的地方过了溪,直接带着渔具往那座别院去了。
身后林子里的禁卫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继续默默揪叶子打发时间,毕竟他们只是“陪二殿下钓了一下午的鱼”。
孔安前去敲门,钟晰站在门口第一次观察这座别院有些朴素的大门,他还是第一次从正门进。
来开门的是个小厮,他打量着门外这主仆二人,那主人衣着华贵,神态闲适,再结合秋阳山上现在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朝廷重臣,小厮恭敬地请问来意。
孔安回头看向自家殿下,一脸疑惑,殿下说来就来了,他也不知道殿下是何用意啊。
钟晰神态自若地开口了:“下山钓鱼,在溪边捡到一块玉佩,不知是不是你家主人遗失。”
“您稍候,小人前去通禀主人。”小厮转身去了。
孔安全程面无表情好像真有这回事一样,其实别说下山这会儿了,在秋阳山七八天二殿下就没捡到过玉佩。
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回钟晰身后,一个好的贴身侍卫一定要学会闭嘴。
院内,小厮找到花园亭子里的施羡予,禀明外面有位公子说捡到了小姐的玉佩。
第6章
这边钟晰送完鱼,喝过羡予的奶茶后,主仆二人回到抚兰溪边,钟晰亲自拎起孔安固定在溪边的鱼篓,转身朝回狩场的路走去。
孔安想接过殿下手中的篓,却被钟晰摆摆手示意不必。篓里的鱼还活蹦着,打湿了钟晰衣袍一片下摆。
林子里的禁卫权当无事发生一样,复又跟着回了山上。
刚到行围外,就见一个小太监着急地原地转圈,见路上一行人归来,急匆匆地迎上来行礼:“二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急着见您,刚叫了一波人下山去寻您呢!”
“我在抚兰溪钓鱼呢,寻我的人怕是碰巧没遇上。”钟晰晃了晃鱼篓,“陛下有何事?”
这小太监名辛树,是跟着容德做事的,算作他徒弟。师父平日对二殿下多有恭谨,今日来更是虔敬恂恂,辛树也揣摩着意思,悄声透露了些:“方才有人自称您的侍卫,带着衡州的证据回来了!陛下见了他后便震怒不已,叫了好几个朝臣和大殿下都在清德堂呢。”
自那日夜宴后,皇帝不愿在山庄和帐篷两边折腾,便一直宿在山庄。清德堂便是正殿,如今当做议事厅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