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月华如练,九天之上豁然响起一道悠远琴音。
原来是羡予的心弦被撩动。
啊,原来我是喜欢他的。
她终于明白自己并非无情,只是惯于逃避。
看清这一点后,皎月清辉好像都明亮不少,她心中生出勇气,既然太子殿下向她走了九十九步,那么她也应该迈出最后一步。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应该当面和钟晰说清楚的。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的心上人知晓自己情谊后只想跑开,她该如何心碎?
羡予决定要回太子府去见他。
她抱着金钗木盒跑出去,一路上笑眸弯弯,穿过庭院和长廊,发丝和裙裾都随着她翩跹的步伐飘摇。
见到叔母后,都不用她开口,孟锦芝就明白了她的来意。
孟锦芝将她拉到身前,手指轻柔地整理好她鬓边因跑动有些杂乱的发丝,柔声问:“决定要回太子府了?”
羡予略微张开唇,有些惊讶,她这些天什么都没说,怎么叔母好像全都猜到了?
“想好了就去吧,我和你叔父永远支持你。”孟锦芝手心蹭过羡予的脸颊,眼神慈爱而温和。
羡予被她看得脸红,毕竟是情之一事,她小声说:“我就是去看看他……”
最后那个“他”字几不可闻,叔母却没笑话她,轻轻拍了她一下,“想回家了就回来。”
镇国侯府一辆马车再次隐秘地驶向了太子府邸,门房见到施小姐突然归来,马上派人去请示梁兴公公。
得知此事的梁兴差点喜极而泣,连声道:“快快快,去接啊,菩萨回来了。”
马车照例停在了砌雪斋外,羡予回到这个住了两个多月的小院,一路上的心情已经平复,又生出一点想要临阵脱逃的踟蹰来。
砌雪斋内依旧纤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细心打扫。羡予转头,愕然发现那把红拂竟然还留在这空院。
并且和她离去时装回琴盒的状态不同,这把名琴又被取出放在琴案上,看起来似乎不久前还有人弹奏过。
,不言自明。
见此情景,羡予一下,不可以再逃避了!
她刚踏出院门,就见梁兴,激动喜悦中还夹杂一点自责,他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梁兴一心给未来接人的殿下脱罪,劈里啪啦倒夜醉酒,吹了一夜凉风后稍感风寒,发热,现今刚睡着呢……”
闻言,羡予顿了片刻。
真生病了啊?她还当是骗叔父的来着……她在心中为自己的揣测给殿下无声道了个歉,脚步不停地往太子寝殿走。
“我去瞧瞧殿下。”
梁兴大喜,忙不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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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庭柏和梁兴都没骗人,太子殿下确实风寒入体,今日一直头昏脑胀。
这段时间他除了平日繁杂的政务要处理,还有中秋宫宴的一应事宜要过目。崇安帝的寿筵也已经准备上了,皇帝要隆重地庆祝万寿节,礼部和太子都忙得不可开交。
除此之外还有前来贺寿的北蛮使臣,南边的南越也要时刻提防,钟旸还不死心地时不时蹦跶一下。
这些本来没什么,最多就是累了点。可架不住太子自己因情而心绪起落,中秋宫宴结束回府后,还要坐在砌雪斋独饮,生生把自己喝醉了。
喝醉了也就算了,非得站在院里看月亮,梁兴劝了许久都不肯回去。昨夜睡眠短,今早一起身,积乏已久的身体不出意外遭报应了,头疼又咳嗽,声音嘶哑。
梁兴又劝不如今日告假,不去内阁议事了。太子殿下又不听,想着还要把给羡予的礼物带给施侯爷捎回去,到宫内果然又被事务缠身,直到午后实在难掩疲惫,思绪昏沉,这才回府歇一会儿。
钟晰中午便在宫内瞧过太医了,也喝过药,只是起效慢,回府时从后脑勺到太阳穴都像有针在扎,强忍着睡去了。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现实一样躺在床上,但他也清楚自己身在梦境,
钟晰在梦中迷迷糊糊睁眼,寝殿里竟一个侍从都不在,四周安静得可怕。
他揉着额角撑坐起来,羡予不知何时跑来了。
她灵动的眼眸和含笑的唇角都表达出一种确切的欢喜,人却不说话,只是坐在床沿上和钟晰对视。
钟晰不知道这丫头又有什么古怪点子,失笑道:“找我何事?”
羡予拍拍他撑在被面的手背,然后像只蹦跳的小兔,溜到了屏风后的衣架旁边。
钟晰只得下床随她走了过去,他注意到这四周、羡予都有些怪异。殿内场景模糊,宛如被什么奇怪光晕笼罩,唯有她是清晰的。钟晰身体不受控制地接近那个背手浅笑的小姑娘。
衣架上只挂着一件他的外袍,羡予用眼神示意他穿上,不知道殿外有什么,一定要他跟着自己去看看。
太子随意披上外袍,伸手去牵她。羡予也握住了他的手掌,还是不言语,含笑盈盈地抬头注视着他,另一只手在他小臂上轻轻拍了一下,拉着他往门口走。
“到底什么事呢?”太子低笑着,语气温柔宠溺,任由羡予拽着自己,与她走到了门边。
——殿外,春光灿烂,一树海棠芳菲,落芳砌雪,鸟啼莺转。
钟晰已经完全混淆了春秋,也模糊了梦境与现实。如果在梦中羡予待他如此亲昵,他愿意沉浸其中。
羡予容颜极盛,钟晰是知道的,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绝色的确是一种武器,他再难去思考别的任何事。
她就在这明媚阳春里回头望向自己,阳光撒在她的面庞上,柔柔地散了一圈光,钟晰几乎不敢眨眼。
他把羡予拉近一步,如愿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恰有微风拂过,海棠花瓣打着旋儿落到了羡予柔顺的发丝上。
钟晰摘下她头顶的花瓣,揽过纤腰,就要低头吻住她。
一花障目,下一瞬钟晰突然从空中坠落一般,猝然睁眼,他依旧躺在床榻上。
面前并没有什么漫漫春光,只是层层帷帐。
终究南柯一梦。
病后四肢酸软,但腿间却因梦中情境而不可忽视,钟晰自嘲一笑。
梁兴听见响动,见主子醒来,赶忙倒了温水递到床前。
“什么时辰了?”钟晰环顾四周,确认这是没有羡予的现实。
“回殿下,申时三刻,您睡了一个半时辰。”梁兴把他主子手里的茶盏接过,又拧了温热的帕子递给他擦手。
钟晰一身粘腻,更有其他情况,叫梁兴备水准备沐浴。
到底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喝过药又睡了一觉后,钟晰都觉得自己的风寒好得差不多了。他有意静心凝神,无意瞥见梁兴难掩喜色的表情,轻皱眉头疑惑看向他。
梁兴语音里尾调都上扬:“殿下,施小姐回来了。”
钟晰一愣,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人呢?”太子迫不及待地问。
梁兴:“方才还在殿中等殿下醒来,许是坐不住了,这会儿应当在后花园呢。”
“你也不叫我。”钟晰斥他一句,快速翻身下床,又想起自己现今也情形也见不了她,快步绕道侧间准备沐浴。
梁兴挑着时间,在殿下刚沐浴完时,赶紧派人去后花园把施小姐寻回来。
羡予听侍从来回话,言殿下已醒来,转头便离开后花园向正殿走去。她步伐轻快,手臂摆动幅度都比平日大一些。
她急着见到钟晰,门口也无人拦她。
“殿下——”羡予话音未落,便与只着一身月白中衣、垂落的发丝尚且泛着湿意的太子打了个照面。
第65章
羡予脚步一顿,没想到再见到他又是这么个尴尬场景。
对面的太子眼神显然也凝住一瞬,但依靠多年临危不乱的经验维持住了表情,快速扯过一旁的外袍披上。
他浅笑询问,语气和他们关系尚未跌至谷底时一样,仿佛书房内那场迷乱的变故犹未发生。
“寻我何事?”
话一出口,钟晰发觉现在不是和方才梦中差不多么?不会又是一场梦吧。
他猜测羡予今日回来估计是终*于鼓起勇气,要和自己说清楚,好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又或者是强装镇定,当作无事发生,和自己如两月前一般相处。还有可能是落了东西在太子府,今日来取回,和自己打个招呼后就要回镇国侯府了……
钟晰思绪混乱,压住再次见到她的欣喜,觉得她不会再留在太子府了。
“呃……”羡予视线停留在太子身前的地板上,并不敢仔细去看现在衣冠不整的钟晰。
即使她低着头,方才殿下的身影还是刻在了脑海里。
他整个人都氤氲着一层水汽,披散的头发中和了他锋利的轮廓,高高在上的太子气度也消弭于无形,领口略敞开,锁骨清晰可见……
被这么一打断,羡予才想起来自己只是想见他,完全没思考过接下来要说什么啊?
“后花园的湖里有好多莲蓬,我想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