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予默不作声打算离开,温婵竟然同时生出去意,两人又只好一前一后走上碎石路。两个主子不说话,侍女们也不言语,一行人安静的过分,尴尬在沉默中漫延。
打破这种尴尬的竟然是羡予目前最不想见到的人,锡德。
塔纳人有几个送切娜回城去寻医馆,锡德却是走不得的,因为崇安帝还在南苑,若是塔纳使者全都先行离开,看起来实在不敬。
锡德虽然本来就没有多尊重梁朝皇帝,但明面上还是要演一演。
几个人在白孔雀围苑边的小道上狭路相逢,温婵很明显是吓了一跳,她可没去御前仔细看过这个外族人。
对面的锡德带着一个侍从,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延桂谨慎地半伸出手护在小姐身前。
羡予注意到了温婵紧张的神色,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了一下,面沉如水,冷声问道:“锡德使者,拦路是何意?”
正常人路上撞见,最多打个招呼行个礼就让过去了,锡德则不偏不倚站在路中间。考虑到自己刚刚还和所有塔纳来使结了新仇,羡予更是觉得晦气。
锡德并不在意护在羡予身前的延桂,即使她不久前才打伤了他妹妹。
他径直上前一步,目光始终审视着羡予。锡德今日第一次见她,却觉得这个女子让人难以抑制地生出好奇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摧毁欲。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对施家的仇恨加持,半个时辰前羡予在演武场内敲锣时,他便骤然生出了这种折断这个清弱的女子的想法。
锡德并不觉得这种暴虐的想法有何错误,毕竟是幼童就拿箭对着射的种族,梁朝人大概觉得野蛮,塔纳人则觉得这是血腥的强大。
随着他迈步上前的动作,延桂不知从何处抽出匕首横在身前警告对方,温婵则是直接抓住了羡予的手臂。
不知道身后的温婵是紧张还是害怕,羡予反手安抚地牵住她,眼神毫无畏惧地看着锡德。
她果然和其他女子不一样。锡德停在羡予面前二步远,突然微笑了一下,但画面实在有些惊悚。
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大为震撼,包括他自己的侍从,都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主使。
“施小姐可曾婚配?”
第83章
“施小姐可曾婚配?”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除了锡德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施小姐本人是容都权贵说媒圈里的香饽饽,但远道而来的使者们却不知这个消息。但凡今天不是锡德问这一句,羡予都要觉得对方只是一时好奇。
说亲结媒与否不是个特别隐私的话题,但在容都,大家默认男性不该对着女子这样问,否则就是失礼与冒犯。
她第一反应就是认为对方要语言攻击,塔纳人能对施家人说出什么好话吗?
羡予懒得就此做口舌之争,拉着温婵就想绕过去,却不想锡德横跨一步,再次挡在了两人面前。
阴魂不散,没完没了。羡予耐心耗尽,略显缓慢地眯起眼睛,无声冷笑一下,嘲讽的表情若是有人解读,大概骂的很脏。
随后她抬眸与锡德对视,惊讶发现这个人可能不只是想羞辱。
这是一种满含兴趣的眼神,可能是对看中的猎物、纪念品,或是女人。
他的的确确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问她的婚姻。
羡予尽力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只是讶异一瞬,随后更多是被虫子盯上的恶心。
在场其他人也终于反应过来锡德的用意,温婵被震撼得都忘了要好好躲在羡予身后,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异族人。
羡予却稳稳站在路中,以她的身高对上锡德,只能抬头仰望,但她不肯抬头,只是屈尊降贵地转着眼珠扫视了一眼。
这是一个极其轻蔑的眼神,她明明处于身高和体型的劣势,却让人觉得此刻正在被她俯视。
被这样鄙夷的眼神看着,锡德不但不生气,反而兴味更浓。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羡予全身,似乎在勾勒她裙摆下的身形,随后停留在她的面庞上。
羡予人生头一回觉得自己被人的眼神攻击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令人作呕。
这是骚扰、品玩、挑衅、侮辱,不包含一丝善意,纯粹把她当成一件物品。
他可能认为自己的口音太重,让羡予没太听懂问题,于是又问了一遍:“我说,施小姐可曾……”
“啪!”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羡予直接抬起右手甩了锡德一巴掌。
这一巴掌时机突然,力道又大,让他的头都偏到一侧。
“哈。”锡德慢慢转回脑袋,抬手蹭过脸侧,似乎在回忆刚才被扇的力度。
他对这个女子的婚姻没那么在意,此举更重要的是挑衅,也是侮辱。她的父亲杀了他的族人,他和他的族人又害死了她的父亲,镇国侯府与北蛮人之间,是数十年积累起来的血海深仇。
她俩互称杀父仇人都不为过,这种情况下,锡德此番言论,除了恶心人,没有别的意义。
谁都能看出羡予此刻的怒火,形势陡然变化,随行几人霎时都紧绷起来。一旁的延桂担心对方暴起伤人,握着匕首的手更加用力了。
但锡德依旧不显怒意,羡予直接表达出的厌恶与愤怒,反而让他更加从容。
他对女人向来不甚重视,大部分女人在他眼中的地位还不如一匹马,面前这个中原女子倒是第一个勾起他的征服欲的。因此,他反而更加有耐心一些。
所以羡予越是生气,锡德越是畅怀,被扇了一巴掌而已,这种程度的攻击在他看来和被蚊子咬了一口没有区别。
他更加直接地问道:“我若是以烟州五年的太平担保,向你们的皇帝求娶施小姐,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烟州便是大梁与北蛮接壤的地界,这个承诺代表塔纳五年内不会来犯。
崇安帝越老越昏聩,他不是只顾自己贪图享乐的昏君,但也实在算不得英明。
皇帝明白以自己的身体状况,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倒数,所以他只想安稳度过自己在位的最后几年,能不打仗就不打。
若是用一场联姻换边境五年太平,崇安帝说不定真会答应。而且用来联姻的女子甚至不属于皇亲宗室,只需送出一个官员的侄女。
崇安帝方才在主帐拖延太医前来只能算对塔纳人的小惩,因为切娜不知天高地厚搅乱南苑给皇帝安排的表演,而不是因为切娜意图伤人。
甚至皇帝本人自始至终都未对此事表态过,一直都是臣子们在和塔纳人争吵,所以他要是突然有了别的命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就算什么,在他看来,让臣下猜不到的心思,才叫帝王心术。
北蛮人都痛恨的施氏女,即使对方是不礼不敬的北蛮人。
他的懦弱在他即位前就早有体现,若是太平盛世,他之名。但现今四周群狼环伺,蛮夷异族
一个懦弱年迈的君主,却占土,这无异于小儿抱金过市。
梁朝许多人都被这些年的太平日子泡软了骨头,他们对待蛮族同样高傲自大,借着万寿节的机会还在畅想着从前万国来朝的盛景,却忘了居安思危的道理。
秋风寒肃,山雨欲来,而一切硝烟味都被藏在了给崇安帝祝寿的礼炮声中。
还有一些人能看到不同的视角,比如这次因为年迈未曾随君前来南苑的左相宋永。
所以左相一党才会暗中支持太子,指望钟晰能用和他父皇不同的雷霆手段守住江山和百姓。
但锡德方才在主帐,已经趁切娜受伤的机会,试探出了崇安帝对战争的态度。
锡德最后的反问尾音轻飘飘的,挑眉等待羡予的回答,颇有耐心似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但先出声的不是羡予,而是她身后的温婵。
“我听说塔纳的草原常会干旱,下雨都靠天意,无水无泽的地界,怎么也能长出这样的癞蛤蟆?”
温婵不懂什么政局什么帝心,她单纯觉得眼前这个北蛮人不要脸又恶心,什么“求娶施小姐”,更是恶心至极,没有镜子也不去端碗水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是个人听到这样的问题都会生气的,温婵都觉得施小姐方才那一巴掌扇轻了。她心中的愤怒已经盖过了恐惧,终于恢复了刁蛮的本色。
家族和先祖在前,羡予方才实在气得不轻,此刻反而借着温婵阴阳怪气的声音找回了理智。
初次见到北蛮人都会被吓到的温婵都会因为这个问题大动肝火,都有胆子去怼锡德了,那么朝上那群本就憎恨塔纳人的官员若是知道这个要求,能有多大的反应可想而知。
崇安帝不考虑镇国侯府,也要考虑百官,考虑韩佑和镇南军,考虑太子。
羡予平静下来,每个字都像寒风中的刀刃:“你大可以去试试。”
她冷漠的目光快速掠过锡德,仿佛对方任何话语对她来说都是一缕尘烟,不会再牵动她任何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