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又隐蔽地拿画像审问过客栈小二,对方认出了这几位客人,但称这三人今日一早就已经离去,可能已经到容都城内啦!
好消息是确认了乌先生的行踪,坏消息是人已经跑了。
这人像泥鳅一样滑不溜手,难以捉摸。
孔安心底一沉,明日,就是万寿节的大典和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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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天气不怎么好,半天阴云,幸而朝贺大典是在太和殿内举行的,并未受到影响。
钦天监算得今日运势极佳,可老天不赏光,前后近半个月就没有晴天。
万幸崇安帝并无不满,正坐于金銮大殿,满面红光地接受各地官员和使臣献礼,毫无一个月前病榻缠绵之相。
灯烛辉煌,照得殿内灿若天宫,在礼官唱礼和百官祝颂声中,崇安帝龙颜大悦,宣布大赦天下,万民同庆。
高坐的皇帝满眼尽是金殿里匍匐跪拜的百官,看不见外头席卷的阴云。
朝贺之后便是寿宴,满宫张灯结彩。皇室宗亲和高官近臣坐在殿内,够不上格的小官们坐在廊下,碟盏皆为金银所制,席间山珍海味,曼妙歌舞,不一而足。
钟晰身为太子,坐在离崇安帝最近的左侧首席。
他昨夜一刻都不曾歇息,此时却不显疲态,一边挂着笑容应付,一边仍暗中关注着殿内言笑晏晏的众人。
他对侧便是庆贵妃,这个位置说明她是宫内地位最尊崇的女人,此时满面春风,笑着与其他几位后妃谈话。
钟晰下一席便是大皇子钟旸,他这个不太聪明的大哥也明白此宴的重要性,并不只顾着和太子针锋相对,反而顺从地一个劲哄着崇安帝开心。
其余百官有些上前贺词祝酒,有些大笑着谈话。今日宴上不做太多约束,众人面上皆是一片喜色,比自己过寿筵还要高兴,更是要摆出皇恩浩荡感激不尽的姿态。
使者那几席没有其他动静,塔纳使臣中的几个重要角色都入席端坐,和南越使者隔了七八张桌子,大庭广众之下,也没有暗通款曲的机会。
钟晰的注意力非常集中,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越是所有人都在放松的时刻,他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崇安帝一整日都心情愉快,这是他今年最重要的一天,作为君,看到百官尊贺诸使来朝;作为人,贤子爱妃在侧,宫室和睦一片欣然。
宴席流程大约行进到四分之三,礼官来请众人登临桂月楼,欣赏礼部花了大心思为崇安帝准备的贺寿烟花表演。
钟旸踏步上前扶着父皇登楼,崇安帝另一只手则牵着庆贵妃,倒是钟晰这个太子被挤在一边。
他不做言语,只是笑看着这一家人亲密的举动,仿佛和他并无关系。
比起什么父皇表面功夫的关怀,他更在意南越和北蛮会不会在暗处有所行动。
昨日,收到乌先生行踪情报后,孔安临近入夜才赶回太子府。
不出钟晰所料,此行并无结果。
但好在人已经能确定就在容都及其附近,不用再满天下大海捞针地找了。
钟晰当夜便借万寿节夜宴的由头,再次加强了容都四方城门的查验。
普天同庆的日子,城内不可戒严,否则会让上街庆祝的百姓人心惶惶,甚至闹到崇安帝面前,引得他不满,但能借口“节庆管制”加强巡视。
每扇城门和繁华街道处都有太子的人监管,南越和塔纳使臣的驿馆更是分别插了半条街的暗探,但都未能发现乌先生的行踪。
如今和乌先生相关的这两方使臣都老老实实上,似乎和对方、和暗中作为,都毫无瓜葛。
桂月楼上,崇安帝扶着栏杆站在正中,文武百官居于后方及两侧,所幕之上。
烟花的光亮与间原本的黑夜带来间歇的骤明骤暗,会让一直抬头看天的人视线产生一瞬模糊,巨大的响声又能掩盖许多动静。
若是要对皇帝行刺,这。
钟晰转眸望了一眼北蛮众人,为首的锡即逝,嘴角勾出一个略显讥讽的微笑。
而南越的使臣仍旧隐藏在最角落,两方都无任何行动的预示。
现在摸到崇安帝身边行刺是有可能实现的,但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这等于昭告天下主动宣战,并且会大涨梁朝士气,引来全天下的口诛笔伐。
以南越人的阴险狡诈,明目张胆地动手实在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乌先生也不会提出这样自损的计谋。
北蛮人更是不会在这种场合引火上身。
锡德既然对羡予放过要把她带回草原的狠话,可见他没有要奉献自身性命替塔纳和南越的同盟开路的意思。
塔纳人要是敢现在碰到崇安帝的龙袍,下一刻都会人头落地,别说什么回草原了,尸骨都得沉进护城河。
乌先生……
钟晰要假装欣赏烟花,又得留意着崇安帝四周,分隔两边的塔纳和南越使团的小动作也不能放过,百忙之中他还能抽出一点思绪来想乌先生这趟来容都的真正目的。
根据埋伏于南越的暗探传回的情报,“乌先生”这个人是数年前才突然出现在贤王身边的,彼时他已经四十余岁,正值壮年末尾的年龄,人却瘦弱得像一把枯骨。
若非得贤王重视,恐怕早就去见阎王了。
年逾四旬才得到异国的门客之职,那么他的前半生在哪儿?
他曾经前往容都求学只是钟晰的大胆猜测,但现在他们对此人的了解太少了,任何一点苗头都不能放过。
到容都求学是一种可能,赶考也是。
能指点项颍的学业,说明他学识绝对不低,而他愿意出任南越贤王的谋士,说明他愿意用自己的学识谋求事业和成就。
综合这两项来看,若他年轻时身处大梁,不可能不参加科举。
钟晰曾经就想过,乌先生会不会在科举入仕后才对容都中被权贵垄断、一片阴暗的官场心生怨恨,于是才转投南越。
为了顺藤摸瓜,太子干脆调来了先皇时期至崇安六年,近三十年容都秋闱与春闱的考生名单,一眼望不到头的记档名册堆满了整个正殿。
钟晰也在书房亲自翻阅搜索,太子府内大几十人挑灯夜战,各个眼前都堆了厚厚一叠册子。
羡予想留下来帮忙,倒是先被殿下哄回侯府休息了。她前脚刚走,闲着的项颍后脚就被孔安抓来充苦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熬了整整一夜,晨光熹微时,真在这浩如烟海的名册里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这堆小山一样高的名单里姓乌的、或者名字里带乌字的不少,但人生轨迹与钟晰的推测如此相符的,仅有这一个。
祝乌辞,越州秀山县人氏,阳嘉二十年,即三十三年前于越州参加秋闱,名列越州第二十六。
当时他年仅十九岁,这样年轻的举人,不可谓不博学颖悟。
直到七年后,也就是阳嘉二十七年,祝乌辞才前往容都参加会试。沉淀七年,一举得中。
随后又考过殿试,在三百新科进士中位列八十余名,骑马踏花过容都,杏林宴上题诗赋,风光自在,一时无两。
但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表面锦绣的容都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
祝乌辞七年后才来容都赶考,除了沉淀和更加用功的备考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前往容都的车马成本太过高昂,他承担不起。
虽然也有本地乡绅为了招揽他而提出资助,祝乌辞本人却不愿意。他那时太过年轻,相信人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达到想要的结果。
所以前往容都这一路,他准备了七年。
朝廷新得进士足足三百名,除了自己愿意回乡或者调任州县的个别人,其余但凡有点志向的,都想留在容都。
而容都的官位就只有这么些,除了能得陛下亲命的前几名,其余都全靠吏部分配。
这里面和权贵们沾亲带故的占去一部分,自己花钱一路打点上去的又占一部分。
还有一些家中既无权势也无银钱的就审时度势,主动投靠世家大族成为他们的门客,借一个某某大人的门生之名,终于为自己的仕途换得一个较好的起点。
祝乌辞属于什么都没有还死脑筋的。
贫穷的小县城考生,哪里有什么资金打点,于是他只被指去做了南城兵马司的吏目,负责衙门的相关文书。
在梁朝,五城兵马司是直属于皇帝的部门,听起来阔气得很。
但这儿也是世家们的闲散人员混资历的地方,对于祝乌辞这样的人来说,几乎完全阻断了他向上爬的可能,因为他不可能比过背靠各种勋贵的少爷公子们。
就镇国侯府来说,羡予的父亲还没战死时,她二叔也是个富贵闲散人员,曾经也在西城兵马司任过好一段时间的指挥。
这个官职仅仅正六品,对侯府来说算不上什么,在天上掉块石子都能砸死两个朝廷大员的容都更是说不上话。
兵马司的活儿又多又杂,但也不需施庭柏亲历亲为,所以他当年倚着当镇国侯的亲哥哥,当个六品小官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