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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飞过夏天_周晚欲【完结】(25)

  多么年轻的生命。

  可为何,他那双眼眸里,如此多的情绪,像被命运过早地打碎了棱角的琉璃,折射出的光是破碎的,而痛是血淋淋的。

  人的内心都有一道不被理解的窄门。

  或许他十五岁的灵魂,早就提前穿过了岁月的窄门,在门后刻下了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碑文。

  ……

  目送温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只剩下两个沉默的男人。

  程藿还坐在驾驶座,车窗降下大半,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脸上的表情是心如死灰的颓然。

  而周西凛站在原地,眼神锐利,阴沉,刺人。

  二人久久没有言语,直到周西凛转过身,一个眼神的对撞——周西凛抿唇上了车,程藿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发出低吼,像受伤的野兽,一头扎进更深的夜色里。

  半小时后,引擎声在寂静无人的海边熄灭。

  这里不是景区,没有灯火。

  夜色深深,天空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星月隐匿,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

  四下无人,只有风穿过礁石缝隙的呜咽,更添荒凉。

  “嘭!”一声闷响。

  程藿拎出一打刚买的冰啤酒,粗暴地摔在车头引擎盖上。

  周西凛倚着车门,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捏住钥匙片,精准地卡进瓶盖边缘的锯齿下,手腕猛地向下一压,瓶盖应声弹开。

  他面无表情地将开了盖的啤酒递给程藿,又用同样的方式给自己开了一瓶。

  冰凉的玻璃瓶身沁着水汽,握在掌心,寒意刺骨。

  两人无言地碰了一下瓶身,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程藿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随即重重地把酒瓶顿在引擎盖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说那话什么意思?‘不喜欢头发短的男人’?摆明了是告诉我,咱俩都没戏!”

  他总是这样一点就着,脾气秉性都写脸上。

  周西凛握着酒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喝,只是垂眸看着瓶口冒出的麦芽香气,眼神沉在浓重的阴影里。

  程藿见他沉默,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下他的小腿:“喂!说话!你别忘了你他妈也翻车了,二十万,咱俩谁都捞不着,白折腾一场!”

  “操……”周西凛抬眼,“你他妈还真惦记那二十万?追上了你真打谱要那笔钱,拿女人当赌注,不嫌自己缺德?”

  他语气淡淡的,甚至有点颓废的懒散。

  程藿却还是被他骂得一愣,他张了张嘴,想骂回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只能悻悻地再次拿起酒瓶。

  几口酒下肚,那股不甘心又涌了上来。

  看着漆黑翻涌的海面,唉声叹气:“妈的好不甘心啊……好不容易心动一回就要放弃了……”

  周西凛依旧沉默。

  不远处海浪拍打着黝黑的礁石,发出低沉而永恒的轰鸣。

  程藿在旁边嘟嘟囔囔没完。

  直到他已经说累了,周西凛的嘴角才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弧度,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你笑啥?”程藿被他这声笑弄得莫名其妙,火气又上来了,“装啥逼呢?玩什么深沉?”

  周西凛终于转过头,正眼看向程藿。

  “老子只是看不起你。”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冻雨,狠狠砸进程藿的耳朵里。

  “你几个意思?”程藿瞬间炸毛,猛地站直身体,酒瓶差点脱手。

  周西凛没理会他的暴怒,仰头,喉结滚动,灌下几大口冰凉的啤酒。

  随手将空了大半的酒瓶放在车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唇间。

  打火机“嚓”地窜出幽蓝火苗,映亮他几分冷峻的眉眼,他深吸一口,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

  抽了两口烟,他才继续道:“我看上的,喜不喜欢我,我都要搞到手。”

  他顿了顿,侧过头,扫视程藿的目光有几分轻蔑:“这就是我的态度。”

  程藿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偏执和侵略震慑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周西凛。

  火光熄灭,周西凛的身影重新融入黑暗,只剩下香烟的红点和他模糊的轮廓。

  这一刻,程藿忽然有些五味杂陈。

  他们初一就认识,十年了,他见过周西凛所有的样子。

  周西凛有个显赫的家世,却和幸福不沾边。

  他经常在深更半夜带着一身被父亲毒打后的伤痕,狼狈地爬进程藿家窗户。

  程藿便只能骂骂咧咧地打着哈欠从被窝爬起来,半眯着眼给他清洗涂药。

  因为家庭,周西凛这个人底色其实是冷僻的,尽管他总展现出散

  漫轻狂很爱玩的样子。当然,这股子冷僻之中,也有一点古道热肠的侠肝义胆。

  比如,为了替被欺负的程藿出头,周西凛会孤身一人拎着棍子跟高年级的混混干架,最后鼻青脸肿地回来,挑挑眉特装地告诉程藿“老子是受伤最轻的,那些人全被老子打趴下了”。

  程藿又心疼又无奈,最后骂他两句“不装会死”,再咬着牙帮他处理伤口。

  当然,程藿也见过周西凛肆意张扬的样子。

  他们在盛夏的林荫道上狂奔,把冰镇的汽水恶作剧地灌进彼此衣领,然后一边冻得跳脚一边指着对方破口大骂,笑得那么大声,那么无知无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是周西凛教会了程藿游泳。

  他们一次次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感受潮汐的拉扯和坠落的眩晕。

  好几次,程藿都惊恐地发现,周西凛是真的不想再浮上来,是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把他从绝望的边缘打捞起来。

  一次,又一次。

  最终,他从一个游泳小白被他彻底训练成浪里白条。

  周西凛总是想死,却总想让程藿好好活。

  他告诉他:可以跟我玩,但别学我。

  他问:学你有什么不好。

  他说:我哪儿都不好。

  程藿一度认为,周西凛骨子里的那股半死不活的劲儿,危险又迷人,才是那么多女生喜欢他的原因。

  因为不被爱而破碎,因为破碎才被爱。

  思及此处,程藿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仰起头,将瓶中剩下的冰啤酒一饮而尽。

  看向周西凛的目光,都变得叹息几分。

  ……

  从青城回来后的日子,温侬和周西凛之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温侬的生活回归到按部就班的轨道。

  上课,写稿,去花店帮忙,日子在纸页和花叶间无声流淌。

  十月底,海州的天气骤变,冷空气卷走了夏秋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整座城市正式跌入初冬。

  十一月开始,便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和仿佛永远也晒不干的空气,风裹着咸涩的海腥味,吹在脸上,冰凉刺骨。

  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叶子黄了,落了,又被雨水打湿,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温侬将自己埋进书稿里,敲敲打打,思绪却像窗外飘忽的雨丝,难以凝聚。

  在她以为她和周西凛之间已经靠近了那么一点点时,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突然消失,她犹豫好久,终于在这天下午,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头像。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发出一条看似是误发的:“我现在到了,你在哪?”

  可他没有回。

  直到第二天早晨,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了一下,那会儿才七点,按理说周末她不会醒那么早,可就是莫名觉得有什么在指引,迷迷糊糊摸到手机。

  点开看,困意一扫而光。

  是他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拍的是海上的日出,视角很高,像是在桅杆上,天边是燃烧般的金红色,绚烂得近乎悲壮,将翻滚的深蓝色海水也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橘红。

  温侬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怕如果不及时回复,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聊上天,于是回道:“消息发错了,不好意思才看到。”

  他很快回:“发我这儿了,就是给我发的。”

  她一时沉默。

  紧接着,他竟主动发来很长一串文字:“我们接了任务,现在在靠近争议海域的边缘地带,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总之就是一项大型国际海上钻井平台的联合安全保障与应急演练任务。报酬丰厚,等我回来。”

  温侬目光渐深。

  看到他又发来:“语音转文字,有错别字,别介意。”

  她盯着最后几个字,有些出神。

  报酬丰厚意味着危险性极高。

  但他说“等我回来”。

  她的心跳渐渐不能平息,指尖有些发颤地在屏幕上敲下:

  “注意安全。”

  “等你回来。”

  就在这种湿冷和灰蒙蒙的基调里,日子缓缓滑到十二月。

  十二月一到,温侬就病倒了。

  来势汹汹的流感断断续续拖了将近半个月,好不容易感觉快要好了,莫名其妙又开始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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