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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低飞过夏天_周晚欲【完结】(83)

  他甚至撞过,也试图砸碎过,却最终被隔绝在外。

  那道墙后是她恐慌的心,以及用平和伪装的恐惧,他以为他足够理解她,可其实却错过了打开她内心的时机,用更激烈的对抗回应了她的封闭。

  两人沉默地又走了一段。

  温雪萍看着前方亮起的红灯,缓缓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方迷离的夜色,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小周,阿姨给你讲讲我们母女的故事

  吧,或许你能更明白侬侬一点。”温雪萍这样讲。

  周西凛认真地看着她的侧颜,缓缓点了点头。

  “我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为了给我妈,也就是侬侬外婆治病,那会儿家里穷,供不起两个女儿读书,我打工,省吃俭用,供温晴芳读书,希望她能有个好出路。”

  温雪萍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浓重的悲哀:“后来,我二十岁时,经人介绍,嫁给了侬侬的爸爸,那时候觉得他斯斯文文,有份体面工作,能依靠。而温晴芳呢,青春期叛逆,十八岁就跟着个小混混跑了,那人就是邬志国。”

  “可怜我没日没夜的打工赚钱养家,最终换来的是温晴芳书也不读了,家也不要了,等她再回来,抱着个女婴,就是邬南,那时候,我正怀着侬侬。”

  提起女儿,温雪萍眼神变得柔和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我给她取名‘侬’,希望她一生温热地活着。”

  “可是啊……”温雪萍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我看似嫁了个好男人,实则遇人不淑,那个畜生他酗酒,赌博,输了钱,或者在外面受了气,回来就拿我和侬侬撒气,皮带,凳子腿,烟头…什么都往我们娘俩身上招呼。”

  温雪萍的语速加快,那些不堪回首的噩梦仿佛就在眼前:“侬侬还那么小,吓得直哭,我就把她死死护在身子底下,有一次,他嫌侬侬哭得烦,抄起暖水瓶就要砸,我扑过去挡,滚烫的开水全泼在我背上……”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烧的剧痛,“侬侬吓得都不会哭了,缩在墙角,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空。”

  周西凛的心几乎无法呼吸。

  他无法想象,温侬那么小的年纪,是如何在那种地狱般的恐惧中活下来的,而这样的孩子,注定很难重拾安全感。

  “侬侬十五岁那年,刚上高一,国庆放假在家,那个畜生不知为什么又发了疯,揪着侬侬的头发把她拖到地上,我看着他那张扭曲的脸,看着侬侬惊恐到极致的眼神,我脑子里那根弦‘啪’一声断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菜刀,从后面砍了过去。”

  “一刀,两刀,很多刀……直到他不动了。”温雪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血,流了一地……”

  长街寂静,只有温雪萍压抑的啜泣声和远处车辆的嗡鸣。

  “后来邻居报了警,我们附近有个女孩,在大城市当律师,她父母觉得我们母女可怜,就打电话让她回来帮忙。”温雪萍擦了擦眼泪,声音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那女孩是个好人,她替我奔走,最后我被判了十二年。”

  “我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侬侬。”温雪萍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临走前,把温侬托付给温晴芳,因为怕温侬寄人篱下过得不好,把家里卖房子的十万块钱一并给温晴芳。”

  说起这件事,温雪萍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自嘲:“我那时候真是蠢啊,我没想到多年没见的妹妹已经在岁月和生活的磋磨下,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对温侬很不好,想必温侬也同你说过。”

  “他们逼她去烧烤店打工,让她吃剩饭剩菜,邬南和耀扬心情不好,就能随意打骂她……这些,侬侬后来在我的追问下断断续续跟我说过,但那她总是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那日子有多难熬。”

  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被当作免费劳力和出气筒。

  温雪萍每说一句,周西凛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终于明白,温侬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疏离和坚韧,是在怎样残酷的环境里淬炼出来的。

  “邬南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几面,耀扬没出生前,她虽然有点骄纵顽劣,但也不失小女孩的天真,可后来耀扬出生了,所有好东西都紧着儿子,邬南彻底被冷落忽视,被区别对待久了,邬南心气高又我行我素惯了,怎么会不扭曲……”

  “刚才温晴芳说邬南‘内毒’,总害她弟弟,其实,侬侬也跟我讲过一些。”温雪萍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耀扬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她故意把楼梯口的护栏螺丝拧松一点,幸好被温侬及时发现。还有一次,耀扬发烧,医生开的药,她偷偷把药片换成了长得像的钙片,差点耽误了治疗。”

  少女时期的邬南就已经像只躲在暗处,亮着毒牙的小蛇。

  “耀扬毕竟是她父母的心头肉,她不能总欺负他,我想,她无处发泄的时候,气恨就全撒在了侬侬身上吧。”

  提起这些往事,温雪萍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都怪我拎不清,我要是拎得清,年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傻,匆匆把自己嫁了!我要是拎得清,就不该把十万块钱给温晴芳而不是温侬,害得她没有傍身的体己!我要是拎得清,出狱之后就该和温晴芳那一家子吸血鬼断得干干净净!”

  后面的话,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温侬或许早就彻底摆脱了那家人,也就不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周西凛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他想开口安慰温晴芳,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可话到了嘴边,喉咙却像被灰烬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温雪萍所讲述的,是温侬未曾向他完全袒露的,布满荆棘的来路。

  他大抵明白邬南性格上的缺陷为何而来。

  也明白那些黑暗的岁月,塑造了温侬坚硬的外壳和敏感脆弱的内里,也令她在感情中决绝,筑起难以逾越的高墙。

  说到底,罪魁祸首,是温晴芳和邬志国夫妇。

  他们害了两个女孩子的一生。

  他眉心微动,驻足,掏出手机,给程藿发了条消息。

  程藿的二叔在泰国久居,是当地华人圈黑白通吃远近闻名的人物,不妨让他好好照顾照顾温晴芳一家三口。

  关掉手机,抬眸看医院惨白的灯光近在咫尺。

  周西凛却觉得前路茫茫,每一步都沉重如铅,天已经黑了,并不能知道多久才会亮。

  第50章 醒来他们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温侬虽然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严重的创伤和感染风险,依然像悬在头顶利剑。

  周西凛能做的,唯有守候。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曾等了他那么多年,在沉默中独自咀嚼苦涩。

  如今,他才等了几天。

  却已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度日如年,或许这份等待的苦楚,只是她曾承受的万分之一。

  除了苦等之外,周西凛很快帮温侬摆平了舆论危机。

  这边钱款到账,温晴芳夫妇便联系记者出面澄清。

  这对夫妻也是真够鸡贼,他们将一切过错都推给了生死未卜,不能开口言说的邬南身上,控诉邬南如何嫉妒成性,长期欺凌温侬,心理扭曲最终酿成惨祸。

  而他们夫妻的下跪,完全是为了替女赎罪。

  一番表演,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博取了不少不明真相者的同情。

  舆论风波很快平息下去。

  又艰难地熬过三天,温侬的生命体征终于趋于稳定,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在ICU奋战了整整十五天后,她被转入了普通病房。

  而就在她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邬南因严重创伤后继发难以控制的脓毒症休克和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温晴芳和邬志国早已沉浸在奔向新生活的喜悦里,对于邬南的丧事,只是匆匆火化,草草下葬。

  倒是阿泰,程藿说,他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在邬南的新坟前,坐了一天,抽掉了半包烟。

  这个清晨,小雨淅淅沥沥。

  程藿陪着周西凛到医院门口的早餐店打包食物。

  程藿点了一支烟,闷闷地吸了一口,烟雾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开:“我处理完队里的事赶过来那天,顺嘴跟阿泰提了邬南和温侬的事……那小子,当时脸唰一下白了,手机都掉地上了。”

  他摇摇头,语气复杂:“以前邬南被开除,最落魄的时候,是阿泰鞍前马后。结果人家不用人朝后,说踹就踹,我以为是个男人都觉得操蛋,结果阿泰这小子居然毫无怨言。”

  他弹了弹烟灰,不解地问:

  “你说邬南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

  周西凛接过老板递来的打包袋,扫了一眼里面温侬能吃的清淡白粥,蒸得软烂的鸡蛋羹,还有几样其他吃食。

  听到程藿的话,他神情淡淡,目光落在店外细密的雨帘上:“你会因为一个人是好人,就喜欢上她吗?感情这回事,从来就不是靠好坏来选的,真那么简单,这世上人人都去当道德模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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