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一冷,他骤然再道,将堂中几位女子间的盛气压得了无痕迹。此后的夜习应无人会重蹈覆辙……
生事的几人面色难看至极,尤其是那徐氏嫡女,玉容暗沉得不愿他人瞧见,攥紧着书页,宣纸的一角被揉了皱。
楚轻罗莫名心觉畅快,想她临走前所说的话,这位先生终归是听了进,还不算古板。
不自觉瞥望旁侧的丫头,花颜似是云开见日,愁思淡尽,她便省心下来。
果真先生的一句惩处,抵过她万千安抚。
“另外,半月后为睦霄郡主归朝,陛下设了庆功宴,命司乐府前去奏乐助兴,”正默然笑着,她忽闻先生正声道,“曲某会从中择选几名琴艺精进的学生前往,余下的便留于府中自行习练。”
“勖勉诸位,至勤至勇。”
语毕,曲寒尽一摆云袖,淡漠地离堂而去。
庆功宴……
也不知那宴上有何人会到场,楚轻罗暗念这宫宴之名,黛眉微微蹙起。
单为睦霄郡主所设的宫宴定是不会太过盛大,参宴者若只有郡主,她不去也罢。
可倘若有更威势的朝官在场,此宴便是她复仇的第一良机。
此讯告知而下,琴堂内一时纷纷议论起来。
宋嫣面颜含羞,顿时了然先生是何故忽然放起假来,低声言语道:“睦霄郡主回来了?难怪先生偏挑乞巧节放上一日假,原来是为了和郡主幽会……”
“你们都住嘴!”
似难忍曲先生与郡主情投意合,再者,那幽会一词不堪入耳,徐安遥愤然一拍桌,心底滋生的愤懑倾泻而出:“先生的名望,岂容得你们这些低贱之人诋毁!”
穆婉娴见势一头雾水,支吾了半刻,悄声劝慰着:“可先生……与睦霄郡主关系匪浅,是人尽皆知的事。徐家小娘子何需动怒……”
听了此言,徐安遥更愤恼,本就遭了罚处,此刻还听着先生被传得满城风雨的私情,气便不打一处来:“先生未道明的流言,我一字都不信。至少在此府邸内,你们若敢造谣生事,我就告知到先生那儿,看你们如何收场!”
“不说就是了,我怎觉得,像是她被诋毁了一样……”唯唯诺诺地轻移椅凳,宋嫣悄然挨至友人身边,委屈地低言。
穆婉娴轻咳起嗓,偷瞥其一眼,轻笑道:“定是觉得正主来了,自己无地自容,妒火中烧了……”
“你们再不住嘴,闹到先生那儿,信不信一个也去不了郡主的庆功宴!”
身为徐家嫡女,哪受过此般讥嘲,徐安遥猛地再拍书案,向着正堂各角放下狠话。
语落后,殿内沉寂无声。
今日先生已对昨晚惹是生非者降了惩处,若再犯过错,绝得不了先生轻饶。
楚轻罗静翻着书卷,心绪已然飘远。
郡主常年随孙将军驰骋沙场,夺得战功件件,如此一想,那庆功宴是否会有孙重参邀……
夜习一过,她理完琴道书册,起身见丫头愁颜不展,才想起方才的争论。
孟盈儿未曾参与其中,未相争半语,这回是真有了缠上的心结,与一日前相较更是忧心忡忡。
思来想去,只能以为丫头还想着先生单独的训诫,她柔婉一笑,小声问:“何故闷闷不乐,是因先生方才的训斥?”
“我是怕选不上宫宴,惹家父家母气恼,丢了孟家的颜面……”孟盈儿眉眼低垂得紧,念及先生所语,大多贵女是要争先恐后地习琴,只为入宫奏曲,“你说先生是如何选人的?”
能入宫宴献曲,本是世间的琴姬能得到的最大殊荣,司乐府的女子自会竭心尽力,费着心神地习练,想被写入曲先生的名册里。
她不知先生会如何挑人,大抵是以琴技择人,亦或是有他喜好在内。
楚轻罗柔声答着,和丫头一同沿游廊走回楼阁:“自是看琴艺挑选。你莫胡思乱想了,只要弹奏得好,先生自当望在眼里。”
若以琴艺论长短,她自然不在话下,曾经于母妃的雅殿中受过太师真传,她定可以轻而易举地拔得头筹。
只是……
只是她要的并非是眼前之势。她要的是让曲寒尽长期效劳,她就可次次混迹宫宴内。
因此,便要藏一些琴技,向先生示弱,再使些伎俩,就能得一人之心。
徐家小娘子正巧擦肩,听言轻哼,觉着孟盈儿当真蠢笨,方才究竟因谁被训斥,转眼就忘却了:“被所谓的挚友坑害还不自知,真是愚蠢至极……”
“与她同在一学堂,也太过晦气……”
想辩驳上一语,那抹傲气已目空一切地走远,孟盈儿气愤非常,向其背影窃声嘀咕。
生怕丫头做出傻事,楚轻罗忙轻拉衣袖,稳着步调缓行:“管好自己的,不必非与她们争个胜负,我们争不过的。”
“这也太可恨了……”孟盈儿切齿了几瞬,想着报这积怨不急于一刻,又硬生生地隐忍而下,“愤意尽是无处发泄……”
原本落于闺房的眸光移向花中亭台,亭内坐有一位身着淡紫袍衫的男子,她忽地醒悟,盛有章昨日邀她去探讨琴学,她几乎是要忘了此事。
目光回望走了好长一路的游廊,楚轻罗犯难地止步,欲将丫头先支走:“盈儿先回房吧,我忽然想起有本籍册落在了琴堂。回去取一趟,我很快就回。”
“需我陪着去吗?”和她一道回看着,孟盈儿随之驻足,关切般相问。
她轻柔地摆首,嫣然一笑地往回赶:“盈儿去歇着便是了。”
待俏丽身姿孤身走入楼阁,楚轻罗才徐缓地走向旁侧石路,顺着石阶悠哉步入亭台。
无论如何,盛有章这位可塑之才为世所重,她是定要攀上的。
第11章 后山(1)
此人若得陛下器重,可是让她又多了条后路。
夜间庭院幽香四溢,径旁百花摇曳,廊柱上的宫灯忽明忽暗,照得闲花较白日更娇艳。
石桌上摆了杯盏,亭中公子见景淡笑,示意她坐下身来。
走得近了,她才闻到淡淡酒香,惊诧地望着杯中斟满的清酒。
公子像是知晓她心事,将一只玉盏推至明艳之影前,从容地道出声:“姑娘愁眉不展,是因先生说的宫宴名册。”
“盛公子不想去吗?”
楚轻罗觉此话问得奇怪,这府邸的女子何人未不想着入宫抚琴,拥有些独属自己的名望。
想必已将得失看得透彻,盛有章深知那名单绝非有他名姓,晏然道:“这一事看先生安排,多思多虑皆是无益的。宴饮上的舞乐讲究的是齐平有序,我身为男子,先生应早已舍弃。”
她差点忘了,这人早已取得功名,来此是纯粹为学琴的,若真入了宫宴,反倒降了身价。
敛眉了然地婉笑,楚轻罗闻着清酒香醇,便举盏一饮而尽:“公子已无需再为功名利禄奔波。对于入宴弹奏之事自不介怀。”
“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便直说了吧。”瞧她能这般饮酒,与那些大家闺秀着实有些不同,盛有章敬酒一盏,饮其入喉。
“状元已中,我不求荣华,只求如先生那般流芳千古的名声。抚琴乃心头所好,我当真只是为求学而来。”
“盛公子所求仅是为喜好,”她仰眸浅望天边皓月,无言片晌,惆怅地诉说着,“可我与公子不同,宫宴我非去不可。”
此言落入耳中荡开万般不解,盛有章微蹙剑眉,迟疑地问道:“姑娘是有何目的,非要行此事?”
然这问语被轻盈地说出口,眸前女子便再是不答,凤眸微微扬起,似提点着他问得过多了。
“我又冒昧了,姑娘莫在意,”悔恨般叹下一气,公子眼望盏中酒水漾开的层层涟漪,决意不再多语,随之担忧起她的处境来,“只是姑娘急于求成,心粗气浮,难以静心弹奏。”
“曲先生见了,怕是会对姑娘记上一过。”
“无妨,自打入这府邸,我被先生记上的过错可多着,”暮色渐浓,小酌后应是没有心思再去谈学问了,她一放酒盏,歉疚地起身,恭然拜退,“天色不早了,恕小女先离一步。”
“楚姑娘路上当心。”
闻听盛有章道别的话语,她款步而行。
是否与这公子探讨琴学乐理本就无关紧要,能拉近些两者的距离已得目的。
来到楼阁之下,楚轻罗偏是未走上楼阶,轻然一绕,便绕进了通往后山的小径。
已有两日未见拂昭中人,先前命凝竹不得再踏司乐府,可后山之上还是可召之前来的。
她沿径步进山林,燃了一支信烟,静等起来人。
未过上一刻钟,林间传来轻响,跫音悠缓迫近,那步调却非为凝竹。
她回眸微滞,眉眼染了丝许冷意。
来者身后并无他人踪影,她不禁冷哼,凌厉观望起走来的玄衣男子:“今夜怎么是你来,凝竹呢?”
眼前之人是拂昭左使风昑,行事诡谲,行踪不定,身手较右使凝竹高上不少,却偏是对她这陇国公主心存非分之念,令她厌恶了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