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还有些琐事未处理,先暂别了,”楚轻罗大抵是猜到了后话,欲等他日再听,淡然地放落卷册,佯装急切地离了亭台,“来日再和盛公子续说今日之话。”
细想了几日的话语仍让她无措,盛有章暗骂自己太不懂姑娘的心,朝她背影轻喊。
“小生胡言,姑娘莫在意……”
然她已行远,转眼已然快步入了楼阁雅房。
她本想着如昔日那般守在寝房,闲适地候至深夜,那一人便会仿若自投罗网般前来寻她,可回到雅间未过几时,暮色中就绽了一簇烟火。
楚轻罗心下一颤,那是拂昭的信烟。
此烟极淡,响声轻微,燃于空中不易被人察觉。拂昭内能无端放信烟的,唯有凝竹与风昑。
风昑伤重在榻,应是凝竹所为,她如是想着,便未作思量,随月色入了后山。
夜静更长,月落星沉,然而林间始终不见那抹英姿锐气,她所望的,仅为那时常不听命的玄衣男子。
眼中玄影面色苍白,望见她的一刻,瞬间虚弱勾唇,扬起一抹如愿以偿的笑意。
楚轻罗见景了然,此趟是遭了风昑的戏耍。
“你唤本宫是为何事?”她悠然行步,漠然抬手抽出他剑鞘中的长剑,清闲地把玩着。
男子默声不语,她便漠然将剑刃抵至其脖颈,语声里透了些阴冷。
“说不出个有利的消息,本宫当真要你命。”
风昑丝毫未躲,甚至还往剑锋处凑近,面容因伤口未愈沾了苍凉之色:“属下思念公主,候了公主许久,也没听到公主的传召之讯,想来看公主一眼。”
“你又耍了本宫。”
见跟前之人已病弱得无力作抗,想必是凝竹奉她之命又惩处了几日,楚轻罗见势一收长剑,将之又插回剑鞘。
第34章 败露(2)
一双星眸直望眸前姝影,风昑似不同往日那般调笑作态,正容看她,口中喃喃:“属下不曾戏耍公主,只愿公主心愿达成,属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这拂昭左使虽冒犯过她多回,可此人的确是忠诚不二,孙重之死至今还未被查出端倪,也算是他的功劳。
他只不过是个馋涎她美色的可怜人罢了,想见她一面,不惜燃一支信烟。
诓骗她,引她来此,他只因朝思暮想,思念成狂。
“瞧你这病恹恹的模样,当下能为我做些什么?”她低低一笑,玉指触上他的胸口,轻然一推,便令他踉跄一退,“不如回去养好伤势,再去将九皇子绑到本宫面前,本宫就算你立了大功一件。”
“到那时,公主就是属下的了……”记着昔日之约,风昑压抑不住心间欲念,唇角噙着淡笑。
倘若真能除去九皇子褚延朔,予他一切又何妨……她本无心,这些只是她困住男子的手段,再无多的情念。
楚轻罗薄情地轻笑几声,悄然靠近,在他耳畔提点:“可九皇子身边影卫如云,你连近其身都做不到。”
顿然听出了话外之意,风昑会意颔首,眸底闪过几缕冷光,像是已将大宁九皇子视作了眼中钉:“属下知晓了,会为公主犯一回险。”
若使得百计千谋,取了九皇子的性命,她便归他所有。
“本宫从不养闲人,至多让你再休养半月,不论你是否痊愈,都该为拂昭尽一份心力。”她薄冷扯唇,已不愿在这山林多言,欲下山回房。
毕竟还有一人正等着,等她前去道明心意,等她给一个答复。
她想沿山路折返,可风昑偏是虚弱地挡身在前,未挪一步,似是仍有话要说,便静听起此人的下文来。
双手微微颤动,风昑随之浑身发颤,病态哼笑着,难以启齿地抿动双唇:“公主可否成全属下,让属下……再抱一回……”
竟是为和她再亲近一次,楚轻罗冷然作笑,觉风昑如此卑微相求也并非不可,便从然上前几步。
离得近了,她才从他的身上闻出丝许酒气。
“你饮了酒?”她微蹙月眉,似对此气息很是不喜。
将她的弃嫌望于眼底,风昑自嘲般讽笑几瞬,未答她所问,只低声恳求着不堪之举:“属下对公主赤心一片,同上回一般,不会伤公主寸毫。”
她见势未犹疑,满目漠冷地靠入男子怀里,任他紧拥不放,感受他那颤抖的心绪平息了下来。
“谢公主……”
此刻顿觉着称心遂意,风昑轻抚着娇柔女子的墨发,随后柔和地拥她在怀,头额稍低,想埋于她的颈窝里。
终究是未曾碰她一寸玉肌。
她若不愿,他不敢妄自而为,因此女是他的主,他总归是要听上一些。
“你还真是愈发得寸进尺了,贪心不足,漫无止境……”楚轻罗忽地发笑,觉这位左使既荒谬又可悲,低语一句,再环上男子玉腰,“之前伤你过深,是本宫的不是。”
她早已抛却情爱,心上唯有冰冷的“复仇”二字。
“公……公主……”
怀中娇色头一回作应,风昑顿时慌乱了神,直将她若珍宝般呵护着,不断地低喃轻唤。
感到面前的男子过于惊愕,她冷然而笑,话中溢了无尽凉意:“怎么,不是你让本宫成全的?”
风昑似笑非笑地再与她相拥,薄唇干裂轻启,嗓音低沉又遥远:“属下的心都是公主的,愿为公主赴火蹈刃,出生入死……”
回想他已追随了五载,楚轻罗忽觉急景流年,韶光似箭,竟已不知不觉过了几多年。
“本宫知你心意,可眼下应不了。”
“本宫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已消亡的陇国,”道落此语,她疏远地离身,冷语散在了夜风中,“今晚不罚你,你走吧。”
在他人身前佯装惯了,褪去外壳,她唯剩一副残破的身躯,和噬人心念的仇恨。
若再不解此仇怨,她成日活于痛恨之下,恐是心结难消,撑不了多时。
月色若一层薄霜覆于府邸,又似淡烟萦绕壁角檐瓦,使楼廊上的宫灯明澈湛亮,悄声衬着雅淡之夜。
还未回到寝房,楼阶上那道寒凉似雪的清影便闯入双眸,楚轻罗温婉轻柔地走前去,轻盈地推了房门。
她垂目娇笑,未朝先生多瞧,柔声开了口:“先生在此处候着,也不怕被人瞧见,传出风言风语?”
身旁的素雪之影静立,凝思着何事,忽而,无惧失了闺房之礼。”
他既如是说了,她便拒不得,外。
与先前别无二致,见他缓步走进雅房,,再点上一灯,听先生先说来意。
房内的清逸公子凛紧了深眸,问起的是白日所见之景:“白日之时,你又去寻了盛有章?”
“盛公子说他爱慕,觉先生定下的府规不妥当,还说先生之举……非君子所为。”
她谈笑自若地答着,忽一转眸,将此抹玉色瞧望得紧。
“爱慕……”轻念这一词,曲寒尽不作避讳而望,慎之又慎地问着,“你莫不是应了?”
“先生是想让学生应着,还是断然拒下?”
就此倏然反问,她极是有胆识地接近,再盈盈低语:“我听先生的……”
他闻言不由地一滞,半晌平静地回应:“你自行思量,情爱乃私己之事,不必问我。”
“若我想问呢?”楚轻罗依旧扬着笑意,话语咄咄逼人,又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直将他逼得无处可去。
“我想知先生的心思,想知先生是想我应,还是想我拒了……”
娇艳秀色不顾礼数地挨近,他隐约闻到微许酒意,眸色蓦地一沉:“身上有酒气?你醉过酒?”
可她分明清醒若常,目光尤为清明,不像饮过清酒,除此之外,那便是……
她触碰过旁的饮酒之人。
曲寒尽不免散出浅浅冷意,埋于心底的阴冷暗潮已静悄涌动。
“先生这么关切,已越了司乐府的规矩。”
越矩……
他置若罔闻,冷眸透出的阴戾沉静落于她的凤眸,再落至近在咫尺的丹唇上。
似有浑浊之绪掠过眸光,揭开氤氲般的礼数,心头墨黑一片,随时会崩裂。
深邃清眸淌过少许异绪,曲寒尽一改平素之态,目色里涌了些疯狂,稍纵即逝,而后沉冷道着。
“前朝陇国一夕覆灭,繁华都城被大宁攻占,皇宫上下惨遭杀戮,血流成渠,各处萧条。”
“大宁将陇国皇室屠尽,却从未深想,是否漏下了什么人来。”他缓慢地说出每一字,想让她听得再清晰不过,将她最不愿让人知晓的身份道得透彻。
“陇国公主阮翎……”
冷声说出这几字,曲寒尽平缓敛目,蓦然低笑:“至今未寻到尸骨,仅有传言,她是死于那场大火。”
他纹丝不动,再放缓语调,从容与她相望:“可究竟是否丧了命,无人得知。”
听着身世被大宁之人真切道出,字字落心,楚轻罗恍然一瞬。
她一时忆不起,是何时不经意透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