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尽怔然无策,端立于堂室中央,话语似卡在了唇边,良晌都未再道出一语:“轻罗,你……”
好在先生依旧如初识般高雅无尘,若不与他人明说,这世上没有一人会知他已被染尽……
她怅然轻笑,虽相处着惬意,可这场才开始的风月是该有个了断。
“我与先生……便到此为止。”行完礼数,楚轻罗郑重地道下一誓,话里透着冷意。
“学生当一切不曾发生,先生不必多虑了。”
“我接着走这一条道,不会为难先生,”她疏离地将所思的几语一一说出,未听他多言一词,便果断离了偏院,“先生急流勇退,是明智之举。”
唯剩得如玉公子滞于堂内,许久也未有何举动。本想做一些挽回,到头来,竟真将她放跑……
好似再难追回了。
思绪繁杂万千,随府院中的微风吹拂于各角,似是越吹越乱,楚轻罗沉静而思,念着司乐府不可再久待,应回楼阁闺房收拾包袱离行此地。
戏码上演得多了,有时自己都难辨真假。
回到雅间时,她从然阖上门扇,就见着风昑正靠于壁墙,以袖遮怀,瞧她回了雅房,这位拂昭左使示意她坐到桌案边。
等她安闲而坐,风昑喜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坛子酒,随之打开酒坛,喜形于色地为她倒满杯盏。
此人是不知她与凝竹已庆祝过,楚轻罗凝望这玄影,本应训斥他未经应允又入了寝房,却因意绪烦乱,未斥责上半句。
案台之上的空盏徐徐满了上,风昑眉欢眼笑着,将其中一盏递出:“恭祝公主又报一仇,属下为公主庆贺。”
“你哪来的酒?”
她浅望眸前男子,平日里虽不受管教,此刻却是真心实意要与她相庆,较那道貌岸然的曲先生讨人欢心不少。
风昑低笑而答,眉宇间染上的笑意更深,这几日似悄无声息地跟踪了多时:“在都城一家酒肆买的,属下见公主喜爱,便买了些许,可是花光了积蓄。”
他竟知她出宫后,去往东市的酒家饮了酒……
那他应也知那时已庆贺,何故再来酌酒相贺,她淡然望着这玄衣男子,半晌暗叹不已。
“本宫已和凝竹贺过,无需再贺一回。”轻声回应着,楚轻罗将杯盏一放,语声如寻常一般冷。
听罢,风昑浑身微僵,眸色黯淡下,如同怨她未曾记起他这位拂昭左使,未记得他这名随侍:“公主没和属下庆贺,不算的。”
此人已是跟了她五年之久,虽总令她怒恼,可所接之令皆达成得无可挑剔,没出过丝许纰漏。
她知身旁之人所求为何,无非是想得她这个人。
眸光不由地落于风昑腹部的伤口处,她曾一次次地伤着,瞧观此模样应是伤愈了大半。
“那伤势看样子是恢复了……”视线回落至盏中,楚轻罗凝眸思忖,忽问向他,“你可觉得本宫有时狠心了些?”
风昑听公主如是问,顷刻间慌了神,心觉又要遭她惩处,面色黯了稍许:“公主如何待属下,属下都甘之如饴……”
瞧此男子答非所问,她面露不耐,凛然再问:“本宫是问,可有觉得本宫冷血薄情?”
“公主遭受家亡国破,属下无法感同身受,”风昑作势将身距一拉,恭敬跪拜,生怕公主因他的答语心生不悦,“但属下心念着公主,此生只想得公主的心。”
第57章 辞别(1)
楚轻罗已没了耐性,托腮朝他观望,面含一缕柔意,故作娇声又问:“本宫问的,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公主的确是有些绝情……”默了片霎,风昑轻微抬眼,眼底涌过暗流,扬起此前一贯的笑,“可属下低微,自觉不配,公主想如何对待,属下听任为之,那些伤算不得什么。”
先生觉她狠心薄情,对那宫中的稚童也未生怜悯,觉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眸,那她便再行一番失格之举,让他知道她有多淡薄。
“何人说你不相配?”
楚轻罗见景娇笑,俯身勾指,轻柔抬起男子的下颔,玄色身影映入了眼眸:“本宫说配,便可配。”
“属下不明公主之意……”目光顿时颤动,风昑敛笑而望,满目困惑未解。
“本宫不要先生了,他太过没趣,还是你有趣些,”她唇畔绽开一抹笑,玉指轻然一放,再温和地扶他起身,“自此刻起,本宫归你,好不好?”
闻语呆愣了一瞬,风昑恍惚着回语,小心翼翼地抬眸,望上她若远山芙蓉般的娇颜。
“好……属下从命。”
他愈发觉得虚幻无实,唯恐公主是拿他说笑,便悄然垂目低语:“可大宁九皇子,属下还未除去,公主曾说……”
公主曾言杀了九皇子,报下血海仇怨,才会予他赏赐,当下情形突如其来,令他始料未及。
风昑凝滞着未挪半步,犹豫未决,似想再听得真切些。
“提前给你,不好吗?”
楚轻罗言笑晏晏,回得轻易又惬心,下一刻,便倏然将男子带至榻上闲坐,娇身靠上其怀。
终是确认了公主的心意,风昑眼望此娇柔倚靠在怀,大喜过望,随即抚上她的如瀑墨发,只手揽上玉肩,将她拥紧。
他沉声呢喃,望她未躲分毫,喜悦便在心头更是张狂:“从今往后,公主就是属下的了……”
“公主可知……属下等这一日等了有多久?”
沉默了一阵,风昑欣喜一问,星眸里溢满了欢愉,往日那不羁与狂狷似在今晚夜色下褪尽。
旧时没觉得,这左使的肩头竟有几分硬朗,楚轻罗尤感舒心,往他怀内再度靠得紧:“本宫只想让他们尝遍本宫所尝的所有苦楚,想让他们痛不欲生,在惶恐不安之下苦苦挣扎,不想别的。”
“公主放心,九皇子的性命,属下取定了,”他浅思上几霎,深知她所愿,忙恭谦地改了口,“不,属下将九皇子带来,他的命让公主取。”
“好,那本宫……便是你的。”
她不假思索地应着好,念及已无牵挂,便满足他的心愿。
然公主先前分明与那先生痴缠不休,多次为先生将他打伤,风昑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地言出几字:“公主是为何与曲先生……”
楚轻罗闻言轻嘲,眸中翻涌的薄情寡义似要将自己吞没:“他瞧不惯本宫所为,与本宫风流云散了。”
“他不明白公主,属下明白。”自诩无人能比他更懂公主,风昑畅快而笑,只庆幸这一来二去的,公主真就落在了他怀中。
“公主的所惧所忧,所喜所怒,都可道与属下听……”
眸前姝色良久未语,他不觉相望,这一望,视线便止于红润樱唇上。
“属下愿为公主赴死,唯一求的便是公主的青睐……”
长指不由自主地触上娇色玉颔,她未避躲,任他转向一侧,似知他想做什么,却纵容而为。
风昑凝视着公主的娇羞之颜,难忍地倾身而下,就如那先生一般,与她拥吻缠绵。
指尖抚过她的唇瓣,即将吻上软唇时,他眼见女子秀眉微蹙,终究是转头避开。
楚轻罗本没打算闪躲,已亲口应了他,就该习惯才是。
只要这人能为她所用,能成她不可或缺的亲信与利刃,她做些牺牲有何不可……
然她方才要亲吻时,眼前所望的……却是先生的清容。
“本宫今夜不想……”
她心下似被烦扰,也不知自己是何故在抗拒,只当身子还没适应,需缓上些时日才可。
她道着不愿,风昑便未继续,举止僵了半刻,缄默几瞬,又柔语道:“那公主就去午憩,属下守着。”
“劳烦了。”
楚轻罗闻声躺入被褥里,默不作声地背过身去,微阖上眼眸,无人会察觉她在思忖着何事。
,风昑真就安然相护,一只脚垂挂在榻下,姿态清悠,想让她安心入眠。
可面向壁墙的姝影许久未睡,她骗得过旁人,却骗不了风昑。
此人颇有身手,是否睡了着,他只需感知气息便能知。
风昑静待于旁侧,左思右想,迟疑地问出口来:“公主没睡,可是想着曲先生?”
见她不言不语,似是默认了,他不禁攥了攥长剑,冷声道:“他让公主伤心,属下让他偿命。”
“你不可动他。”
一听风昑要去找先生的麻烦,楚轻罗赶忙张口遏止,仍紧闭着双目,凛声告诫着:“本宫与他说好了,各自珍重,胜过纠缠不休。”
“属下怒,每每提及先生,她都会心起不悦,风昑俯首从命,未再说那一人。
想着她适才的避躲,他无言少时,前思后想地斟酌着,最终别有深意日愿了,告,属下不会越矩。”
在未得她甘愿以前,这了,他虽行事诡谲,在这风月情思上却不愿做丝毫逼迫,
“你越的矩还少吗……”
自是听出了他所指,她闻语讽笑一声,可这回的讥嘲里带着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