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低头麻利地收拾碗碟,一看见路慎东,脸上闪过惊讶:“路先生,好久没来了。”
哦?还是老主顾。“要等多久?”
“大概三四桌,半小时左右。”老板娘擦擦手,从围兜里掏出小本子写下排队号码,歉然道:“这个点正好人多。”
路慎东接过纸条,看向苏淼:“能等吗?”
“当然。”苏淼拿过菜单,“路总都能等,我有什么不能等的?”两人走到店外等候。苏淼盯着菜单垂涎三尺,恨不得每道菜都点一遍。
纠结半晌,她叹气:“可惜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是岑姝徐队他们都来,就能尝个遍了。”
“合胃口的话,可以多来几次。”
苏淼转笔的手一顿,低头装作没听见。“有推荐菜吗?”她将菜单递给路慎东,“我请你,你来点。”
路慎东也不客气,勾选了几道招牌菜:“看看要加什么。”
苏淼一看,两人口味竟出奇一致,她想点的几道菜他全选了。
“点得不错。”她煞有介事地夸奖,想到即将大快朵颐,眉眼间掩不住雀跃。
路慎东哑然失笑。
“笑什么?”
“你们这行的人,是不是都容易满足?还是因为你们本身纯粹?”
“哦,我可不纯粹。”苏淼挑眉,“只不过,‘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知足常乐嘛。”
见路慎东目光深沉,她莞尔一笑:“抱歉,装了一会文化人。”
翻台后,老板娘招呼他们入座。
“辣得叫点微辣吧?”
“你一般什么辣度?”
路慎东答:“特辣。”
“好,那就要特辣。”
路慎东挑眉:“她家的辣非同一般,真能吃?”
“能不能,试过才知道。”苏淼熟练地烫着碗筷,“需要帮你消毒吗?”
“我不讲究。”
“哦,是我穷讲究。”她坦然一笑,继续手上的动作。路慎东静静打量她。他的直觉没有错,她看似随和,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划清界限。
上菜很快,小桌很快被占满。老板娘拿来冰镇啤酒:“和以前一样来瓶酒?”
路慎东看向苏淼,她义正词严:“我不会喝,也不喜欢。虽然有驾照,但技术生疏,稍后也没法替路总开车。你要真想喝,倒是可以找代驾。”
他轻笑,心想她真是滴水不漏。“换饮料吧,你喝什么?”
“橙汁。”
“我来听可乐。”
原来大老板也爱碳酸饮料。苏淼烫完碗筷,一本正经道:“喝酒误事,虽然我相信路总做不出醉驾这种事,但还是从根本上杜绝为好,毕竟人都容易有侥幸心理。”说完招呼他动筷:“那我不客气了,路总自便。”
平州菜系清淡,少有重辣下饭菜。苏淼胃口大开,路慎东也不似在鼎盛时浅尝辄止,今日倒是吃得尽兴。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两人面对面坐着,长久沉默的气氛也十分不和谐。苏淼又找话题:“平州人吃不了这么辣。”
“嗯。”
她辣得面红耳赤,路慎东却面不改色。
“路总一直这么能吃辣?”
“出国前口味清淡,出国后变了。学校附近只有一家中餐馆,做的也是川湘菜,不习惯也得习惯,到后面就吃出滋味了。”
苏淼点点头,心想很多事情也是这样,起初不觉如何有趣味,到后面却感觉越来越令人迷恋。
“这叫逆境造英雄。”
苏淼也曾想出国见世面,但考古系少有国际交流机会。国内外文化体系迥异,发掘经验也大相径庭。
终于等到招牌菜“辣得叫”上桌,苏淼一看,就知它是个狠角色。夹了一块兔肉尝尝,果然和前面几道菜不是一个辣度等级。顿时面红耳赤,大口喝起橙汁。
“是我轻敌了,失策失策。”
路慎东笑问:“后悔没听老板娘的?”
“是呀,不过世上哪有后悔药吃,等后悔了就来不及了。”她缓过劲来,目光灼灼看着路慎东,“但若不试一次,我永远会好奇所谓‘最辣’到底有多辣。人嘛,总爱自讨苦吃。只有多尝几次‘失败’,才会记住量力而行的道理。”
路慎东沉默片刻,才缓缓说:“看来我和苏博士不同,我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苏淼了然,他有搞砸一切也能东山再起的底气,但她没有。她的人生需步步为营,稍有不慎便会倾覆。
只是这话,她不会对他说。
那盘辣得叫最后都是路慎东解决的,苏淼尝过一次后,再没夹过一筷。
结账时,价格竟不到两百,实惠得令人咋舌。
“送你回去。”
“前面有直达研究所的公交。”有了上次教训,她补充:“这次我会小心走路。”
路慎东明白,她的界限始终分明。人情还清,便两不相欠,多一分联系都是多余。
“送你到车站。”路慎东不喜欢强求,他不是没和女人交往过,男人的劣根性使他们都喜欢女人偶尔的示弱与依附。而苏淼看似随和,实则处处设限,自有一套原则。
她是这样铜墙铁壁。
车站并不远,电子屏上显示公交车七分钟后到站。两人并肩而立,苏淼未开口让他先走。她知道他的教养不会留她独自等待。
路慎东是个不错的男人,但限量款再好,也不会属于她。七分钟转瞬即逝,公交车驶来,她转身道别:“可惜路上没有冰激凌店,不然还想请你吃一个。”
这话颇有些没头没脑,见他面露疑惑,她释然一笑:“算了,偶然吃一次冰激凌其实更容易闹肚子。路总,再见。”
说着上了车,像第一次分别那晚,再也没有回头。
第10章
苏淼从未想过这班车程会如此漫长,漫长到初次见面时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脑海中反复重播。
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踏着清冷的月光走回公寓。
她并不能掌控此刻翻涌的情绪,就像这初夏的微风,起初是不经意地轻柔撩拨,却也有掀起惊涛骇浪的能力。
推开门,岑姝正窝在沙发上涂指甲油,鲜红亮丽的颜色触目惊心。
“才舍得从文献室回来?”岑姝鼻子灵,立刻嗅出异样:“好呀苏淼,下馆子也不叫我,快说!跟谁去的?”她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像警犬似的在苏淼身上嗅来嗅去:“你现在活像一块移动的火锅底料。”
苏淼摔身倒在沙发上望天,这一路走回来,她终于想通了几件事。
首先她必须承认,初见面时她对路慎东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心理学上几个不同派系对“一见钟情”这个词都有各自的解释,其中最后一条社会认知理论则认为这是第一印象和晕轮效应结合的结果。
十九岁到二十八岁,她从来都喜欢这一款。年轻多金又风度翩翩,初见面她就将他印上SSR的标签,‘优质’的光环笼罩着他,典型的晕轮效应。
所以她决定,必须立刻回到工地上去。
平州的灯红酒绿不适合她。选择考古这一行,多少是因为圈内那句玩笑话——上了贼船,躲进避风港。
圈内常说鉴古知今,但苏淼知道人类的忘性向来很大,他们总在重复同样的错误。
她不能重蹈覆辙。
世上优质的人与物有那样多,她不能贪心得都想要。
想通这点,她耳目清明地自我排解——苏淼,你拿得起放得下。
裤袋里的东西咯得她骨头疼,她将自封袋拿出,对着日光灯细看。岑姝凑近,惊讶:“路慎东真给你弄到了?”
学这行的联想力自然不差,岑姝看她一眼,下了论断:“你和路慎东去吃饭了!”
“是的,花了我两百块,味道不错下次带你们去。”
“*这是重点吗?”岑姝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苏淼有情况,“路慎东约你还是你约他?”
“当然是我,路慎东什么人,会请我一个普通人吃饭?排队等着和他共进晚餐的人从东排到西。是我脸皮厚求人吃饭,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帮了我,我还了人情债——这叫双赢。”
苏淼打起精神,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
苏淼甩甩手里的东西,“先去把东西修了,工地里还要靠它吃饭。”
岑姝啧啧摇头,对她的工作狂行为嗤之以鼻。
新配件和老设备严丝合缝,仿似天生一对。
苏淼试了试,又做了几个标本查看,功能完美如初,再战十年不是问题。
晚上吃得太多,心里胃里都涨得难受,索性在做点工作。打开电脑上线,实习生们提交的报告如雪花涌来,苏淼正想找事做,斗志满满地开始批阅作业。
“苏淼?”
苏淼全神贯注,冷不丁被叫了一声,诧异转过头看,发现是李师太。
李师太拿着水杯,看来是过来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