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是难得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和谐。
苏淼紧绷的神经在周遭的气氛中似乎也松懈了一些。
就在这时,路慎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接起:“妈。”
电话那头,陈教授的声音透过听筒隐隐传来,带着明显的焦虑。路慎东听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将手机递到了苏淼面前,只是说:“灯灯有点不对劲,不肯吃东西,精神很差。”
苏淼一愣,下意识接过那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手机:“喂?陈教授?”
“苏淼?”陈教授的声音充满了意外,随即被巨大的欣喜取代,“哎呀,是小苏啊!你和慎东在一起呢?”她的喜悦几乎要穿透听筒,显然完全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是苏淼接电话。
苏淼顾不上那点微妙的尴尬,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刺猬身上:“灯灯怎么了?您具体说说。”
她仔细听着陈教授描述灯灯蜷缩在角落,对最爱的面包虫也毫无兴趣的状况。
苏淼一边回忆着灯灯平时的习性,一边冷静地给出判断和建议:“可能是突然降温有点着凉,或者换环境后应激反应还没完全过去。您先别急,把它的小窝挪到离暖气片近一点,但又不直接吹到热风的地方。观察它水盆里的水有没有少,如果没动过,用干净的滴管吸点温水,轻轻碰碰它的鼻子试试……我上次留的那瓶宠物专用益生菌,您用一点点温水化开,用滴管小心喂它一小滴,看它愿不愿意接受。”
她专注地讲着,声音温和而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路慎东站在一旁,霓虹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开合的唇瓣上。
就在这时,身边走过一对年轻的父母,男人怀里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女孩,女人挽着丈夫的手臂,三人脸上洋溢着简单而纯粹的,家庭美满的幸福笑容。
那画面异常温馨,与电话里的关切,还有他们之间复杂难言的关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还给路慎东,指尖相触的瞬间,苏淼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瞬间淹没了她。
不仅是连日高强度工作积累的身体劳累,更是檀宗恺意外出现带来的巨大冲击,路慎东与檀宗恺那层亲戚关系的铁幕,以及这看似平和并肩,实则充满试探与隔阂的街头漫步。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心力交瘁,精神上的倦怠感远超身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微微向旁边侧开,拉开了与路慎东的距离。
刚刚在霓虹下漫步时那点微弱的,近乎幻觉的暖意瞬间消散无踪,她的态度重新变得冷淡疏离。
路慎东接过手机,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沉默地继续走着,夜色浓重,笼罩着他深邃难测的眉眼。
以他对事物的敏锐性,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某些事。
那是檀家的至今不愿多提的旧事,也是檀宗恺为数不多的绯闻。路慎东当年还在国外留学,对其中隐秘只从陈教授口中了解了个大概轮廓。
苏檀两家联姻本是强强联合,苏家独女即将嫁入檀家的关键时刻,无端爆出一件惊天丑闻——檀宗恺与苏家私生女暗生情愫。
如果他没记错,苏家明面上的独女的名字叫苏苒。
苒是草木,淼是水。
水木相依,路慎东希望是自己猜错。
第40章
檀宗恺结束和客户的会面,独自坐在套房里的沙发上,落地玻璃窗外是见惯了的璀璨风光。
他身处高楼的顶端,姿态从容地睥睨着城市底下的车水马龙。
他点了根烟,又有电话进来,简短说了几句,就挂断了。
檀宗恺陷入某些回忆,他并不是会怀念过去的人,人生的坦途让他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但也并非没有意外,苏淼就是其中之一。
两人相遇于黎城一个旧加油站。
檀宗恺刚结束一场乏味的应酬,带着微醺的倦意和对生活的某种虚无感,途径这里。
在停下车之前,他还未预想到,他要碰到的是处于人生最灰暗时期的苏淼。
昂贵的医药费像无底洞,还有学费生活费,全压在十九岁的苏淼身上。
为了凑钱,她课余时间几乎全在打工。加油站的夜班,是其中虽辛苦但报酬尚可的一个。
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加油站。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檀宗恺指尖夹着一点猩红,袅袅烟雾在昏黄灯光下逸散。
苏淼拿着油枪走过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点违反安全规定的红光。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对未来的绝望,让她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失去了对“顾客至上”的耐心。
她没有任何客套,甚至没看车里那张显然不是普通人的脸,冷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这里严禁吸烟,请立刻熄灭。”
檀宗恺有些意外地抬眼。
灯光勾勒出女孩年轻却过分苍白的脸,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但那双眼睛,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逼出来的,近乎破罐破摔的强硬。
他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这个操蛋的世界,或者对他这种“不守规矩”的上等人。
他忽然觉得有趣。
这种眼神,在他那个精致而虚伪的圈子里,太少见了。
他非但没熄烟,反而挑衅般缓缓吐出烟圈。
下一秒,冰凉的油枪喷嘴,带着浓烈的汽油味,直直怼到了他眼前。
女孩的声音更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熄掉,或者,我帮您‘冷静’。”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看起来下一秒真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手。
檀宗恺愣住了。
随即,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丝玩味和兴味盎然。他顺从地掐灭了烟蒂,忽然觉得枯燥的生活变得有趣了一些。
那次之后,檀宗恺的车似乎总“恰巧”需要加油,而且总在苏淼当班的时候。
他不再抽烟,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动作麻利地操作,偶尔在她递过付款单时,目光会多停留几秒。
苏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但她毫无兴趣。赵倩的病情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剑,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对任何示好都筑起本能的高墙。
檀宗恺的靠近是若有似无的,他从不刻意搭讪,只是在她累得靠在墙边短暂休息时,会送上一束花。那些精美包装纸里的花朵,新鲜地像刚摘下,仿佛充满无限生命力。
苏淼起初拒绝,但檀宗恺只是放下东西就走,不多说一句。渐渐地,这种沉默的,不带压迫感的“馈赠”,在苏淼冰冷绝望的世界里,投下了一丝微弱的波澜。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赵倩又一次病危。
高昂的抢救费让苏淼彻底崩溃,她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甚至是她不愿面对的苏家。
苏文伟大发善心给了几千块,动作带着上位者的施舍。
蹲在医院冰冷的走廊角落,绝望将她淹没。就在她感觉世界彻底黑暗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需要多少?”
苏淼抬起头,泪眼模糊中认出是他。羞耻感和强烈的求生欲在她心中激烈交战。她咬着唇,说不出话。
檀宗恺没有追问,递出一张卡。
“先救人。”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解决这样的问题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那笔钱,像一道强光,劈开了苏淼世界的黑暗。
赵倩的手术很成功。
对檀宗恺的感激,混合着他在她最脆弱时展现出的强大掌控力,以及他本身难以忽视的成熟魅力,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引力。
在母亲病情稳定后的一个黄昏,当檀宗恺再次出现在医院楼下。
向她伸出手时,苏淼没有再拒绝。
最初的时光,带对她很好,体贴周到,带她见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填补了她因照顾母亲彩。
苏淼感受到了被珍视,被保护的温暖,那份源于感激的情感,。
只是悲剧的种子,在相遇之初就已埋下。
的名牌,就认出了她。
他讶异这种巧合,已经完成,他了解苏家的一切。
而私生女这种上不了台面的隐秘,在这个阶层里并不少见,也不会影响到檀家与苏家的婚事。
对于在合适的年纪,娶一个各方面匹配的女人回家,檀宗恺既不反对也无兴趣。
过于顺遂的人生,时常让檀宗恺觉得没什么意思。权力,财富,地位,在一十八岁的年纪他已全部拥有。
人生平稳到一定程度,劣性因子就会显露端倪。
起初,檀宗恺的接近,确实带着几分“有趣”和“逗弄”的心态。他想看看这个倔强又脆弱的私生女,在知道他的身份后会如何反应。
但出乎他意料,苏淼的独立又坚韧,在困境中依然保持自尊,像磁石般深深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