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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19)

  殷素很快抚干净外泄情绪,低语道:“‘茹意’二字,如今世上已无可唤的亲近之人。”

  “阿耶喜欢这个字,及笄后也只余阿耶一人爱唤。儿时我厌你叫我小字,可如今细想,小字一点都不敷衍,阿耶希望我一辈子如意,反倒是我自己闹着,添了杂草丛生,尸血遍野。”

  虽垂目遮覆住眼睑间泛起的红,可女娘睫羽上的湿润藏不住。

  沈却按紧舆扶,不由低道:“抱歉,我又叫殷娘子伤心了。”

  “何来‘又’字一说?”殷素抬起头,看清他眸中愧意,怔愣半响,视线却左移至沾灰的面庞。

  却见他顶着沾灰玉面,端着清正之音,“殷将军亲取的字,会保佑殷娘子一生,不论是‘如’还是‘茹’,斩断枯草,攀野而生。殷素,你是我见过最傲然承忍的女娘,若哪天,你不愿做沈意,那就拿起刀,去做自己。”

  殷素不合时宜忆起些往事,忍不住扯起淡笑,她问:“十三载未见,幼时两年我那般胡搅蛮缠,你也能昧着心赞我傲然承忍么?”

  “只是十三载未见,并非十三载未闻。”

  殷素触及袖中布帕的指顿住。

  过往于幽州的名声,传得此般远么?

  她仍旧浅笑,牵动臂膀,露出指腹里携着的素帕,递至他跟前。

  沈却一怔,不明所以,可见着轻抖素帕,下意识便掌扶住她的臂腕。

  温热隔着袖衫传来,殷素紧着的力不受控地一松。

  两双眸子皆是一愣。

  她盯着沈却眼下旁色,“面上沾灰,堂兄擦擦罢。”

  “嗯?”沈却另一手接过,依言垂眸在面庞间轻拭。

  “朝上,在眼下。”

  沈却极快擦过,仍未找对位置。

  殷素不由动眉,旧日的急性子在此显现。

  悬空的臂忍不住朝前,抬指勾回布帕,她自素舆里直起身,替沈却弄干净那抹尘色。

  可指腕尚在恢复中,两三次便可成之事与她而言,便更要缓慢。

  眼下那颗很淡小痣,似乎被磨得染深。

  殷素一顿,盯着那颗小痣细瞧。

  沈却托着她臂膀的手不敢松,面上那丝反复的痒意似乎钻入眼中,叫他不知该把视线久停何处。

  抖动的摩擦已经沾染上时辰,沈却恍觉有些坐不住。

  臂腕间的掌不由滑至殷素手背,握紧而后用力。

  沈却抬眸,极快问:“好了么?”

  “好了。”

  两双纠缠的手于暖阳下很快收回,可沾染上的余温皆未褪。

  “寻到李予,会叫你更欢愉么?”沈却按着指节,忽而出声。

  “若寻到他,一字一句不隐瞒,会叫我更快慰。”

  屋中恍然阒静。

  框景下女娘与郎君一前一后,对视无言,却没人挪开眼眸。

  非是较量,也非是安抚,或许彼此皆借着此刻,各自怔陷入话语间,神思缥缈。

  直至本该于上元城门外守着的何沛,跑断了腿气喘吁吁地夺门而入,穿过游廊,高声呼喊,两双涣散的瞳仁才皆回神。

  “夫人!郎、郎君——”何沛顺着胸腔道:“阿郎回来了!”

  喜报将落,推着殷素出院的沈却,便见母亲夺门而出,喜得几乎落泪。

  “哎呀!”王代玉抹干净脸,忙问:“怎么没见着人?可不是丢下他自己先赶着回来报喜罢!哪里急得了这一时呢!”她说罢便要迈腿朝门外去,看着架势是要亲自去接人。

  何沛忙道:“夫人喜糊涂啦!忘了是奴同何观一直互在上元城门口守着嘛!如今阿郎身边有何观带着路呢!”

  “是了是了!”王代玉笑开颜,转往回走,“洗风接尘,得叫陈姑做番好宴,庆一庆。”

  正说着,门外脚步声响,已快一月未见的沈顷,终于现至众人眼前。

  虽风尘仆仆,但完好无损。

  “父亲。”沈却心下激动,却还稳推着素舆朝前,未至跟前,便已忍不住出声,“见父亲无碍,儿心中可算安定。”

  殷素亦唤了声叔父。

  远处猛然转过身的王代玉,几乎止不住步。

  “可将我急坏了!”她一面忍泪,一面垂沈顷胸腔,“折腾我忧得夜不能寐。”

  “哎呦,苦了夫人。”沈顷顶着满脸疲累,笑着招架不住,又加之身旁立着两位小辈,他忙将她拉进怀朝屋里行,“外头冷,进屋说。”

  极少分别的夫妻俩,躲在屋里说了大半晌话,才于晚膳时露了面。

  而殷素,也终于知晓凤台县的现状。

  “送你们走后,张隆朝我道清楚城里的秘密,许是以为我会随着将军们一道,留宿军中一路辗转不停,他便不再顾忌。”沈顷喝了口粥,又道:“宣武镇属直辖镇,可调动的权力是掌在皇帝朱奇身上的,宣武副使陈平易想反,但他被困汴州,便想借凤台县反的法子,领命出兵镇压。”

  “可一个小小的边县,虽属宣武镇管辖内,但还不至于能惊动副使亲自出征,但若整个城被屠,反军高挂百姓尸身,一路朝上杀,那陈平易便再不能坐视不管。”

  “这便是张隆口中所言,凤台县除了官一个都活不下去。”沈顷抬头,“他是凤台县最后一位官,他想借着我的名声逃出去。”

  殷素吞咽下的一口热粥烫得喉疼,痛意激得生出薄汗,她却忽而想明白缘由。

  “所以,陈……陈副使屠完整个县,做足惨烈血腥状,是为了借此造反,逼朱奇放他*出汴州。届时,便可汇合凤台县一路朝上的军兵造反?”

  “不错。”沈顷叹气,“你们走后第三日,城中大火,毁烧余下百姓,我随大军一路北上,但奇得是途中,将军忽将我叫去,问了些是似而非的话。”

  “先是问夫人去了何处?我自不敢实言,胡诌奔去吴越安定。后又问起可还会回来,我便摇头。”讲至此处,他亦觉怪异,搁筷道:“结果当夜,将军便放了我离开。”

  “其实我也晓得,陈平易敢反,又敢留下我这么个旧唐的臣子,想来不是孤身一人,大梁是真的要换一番天地。只是回途上想了半宿,也不知为何会变了主意放过我。”

  沈却一面细听着,一面抬臂夹菜,时不时藏进些肉片。

  殷素闻罢,沉默不语,连着沈却夹来的一筷子菜都吃了下去。

  一旁的孙若絮咽下饭,抬头便问:“那沈公可见着陈副使了?”

  “未曾。不过想来大梁如今该乱得很,说不准那唐国与这吴国也要作势凑一番热闹呢,咱们只等着消息跨淮水。”

  殷素咬住汤勺的唇一顿,如此言那封信该是送到陈伯手中。

  她用力在记忆中翻找陈伯的模样,究竟是被逼至何态,才能对着自己境下州县挥舞屠刀呢?

  记忆里陈伯常与阿耶通信,甚至幽州事变前,还寄来一封问好纸信,谈其万难境遇。

  她慢慢吞吃下肉粥,脑中却又想起阿耶来。

  阿耶与陈伯结为义弟,若陈伯是为了阿耶谋不平呢

  殷素再此咬紧翠柳递来的汤勺,眼眸泄出些狠意。

  那她希望大梁乱得更彻底些。

  最好,叫朱奇被吊起尸身,剜干净胆肠,尝尽脔割醢刑,才能平她心头之恨。

  见女娘不松口,翠柳轻“呀”了声,低问:“二娘可是饱了?”

  第17章 似公子(一)

  殷素骤然回神,满屋视线皆落自身。

  她松开发酸的齿,“是有些吃不消了。”

  那碗快见底的肉粥,沈却瞧得分明,眉眼间不觉染藏些许欣慰之意,道:“翠柳,搁下罢。”

  王代玉亦快慰扬笑,“二娘如今能进食,便是真人保佑,也叫我未曾白供奉几尊玉菩萨。”

  “前些日子我见对街巷尾的崇安寺里头建着抱厦,一问才知不少僧侣南下,为寻个庇佑。等热闹了,叫遇之带着二娘去瞧瞧,沾些人气。”

  沈却点头应好。

  “说起崇安寺,今儿个回宅顺道途经,倒于牛车外瞥见一人。”沈顷搁箸,续王代玉之言,“徐雷,原为李唐朝淮南节度使,今为众人簇拥,官至大丞相。其膝下假子徐文宣,乃人中龙凤,将升、润二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本以为他仍驻上元,未料竟是徐雷留此颐养天年。”

  王代玉闻言,不禁忧心,“可莫又折腾着要迁往别州?”

  “怎会?”沈顷忙摆手,“吴王乃女主,徐氏父子早年便逼她父称帝,奈何其父不愿,仅敢改元。这往后吴国权柄,终是要落徐文宣之手。此人才华横溢,我敢断言,吴境十年之内,必安定繁荣。”

  吴王女主。

  殷素倚在素舆上移目,不由忆起杨知微。

  与这位女娘的初见乃是在大梁,武宁镇徐州彭城。

  穿着花罗衫,云锦裙,人亦清秀,可行得却是偷窃之事。

  那时她本受父命南下采买,不想叫她撞上位死皮赖脸,手段老辣的女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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