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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半狼藉_山负雪【完结】(18)

  殷素话不止,尤为刻意地咬清他的名姓,“李予与我而言,万分重要,若他还活着,我会很开心。”

  殷素转过眼,直直盯着沈却未挪动,她轻道:“我想见他。”

  沈却亦回望她。

  他听出咬音,却犹疑着殷素话里是否有那欲说的情。

  膝间油纸包被收叠好,他断了思绪移目,应下话,“我答应你。”

  语气淡得快如将褪的暖阳,他觉察出心间沉闷。

  因为殷素这句话。

  于她眼中,旁人竟会比自己身子骨重要。他不明白,若将身子养好,何人可寻不到?

  拖着病体,转让他寻人,是相见时那所谓的阿弟,能开心得让一切痊愈复明么?

  沈却捏住油皮纸包,淡淡提了条件,“若沈娘子从此能慢慢试着吃下饭,我若寻得些消息,便一字不落告知你。反之,我——”

  “我答应你。”

  不等话毕,殷素很快认同。

  矮凳上的郎君微愣,夕色已从衣角略去。

  他默然起身,朝着屋堂内踱步。

  忙碌半晌的翠柳一抬眼,便瞧郎君递来一物,定睛一看,那油皮纸瘪了大半。

  “沈二娘今日竟吃下这般多!”翠柳欢喜朝外望。

  池水边的女娘静坐不动,唯剩半寸余辉拢着氅衣。

  “余下同旁人分了罢。”沈却倒了一盏茶,叫回翠柳的神,“半晌后,推沈二娘入屋休憩,茶水里试着添些棠梂子汁,莫太浓郁,饭时也替她盛些肉粥,多些青菜熬入盖味,让二娘试试。”

  “窗也闭了,只留前一户,要记得睡时燃孙娘子嘱咐的艾香。”

  翠柳细细听着,记在心里。

  抬眼见沈却正色叮咛,不由暗忖,郎君此状,跟似养花。

  晚时,翠柳同云裁凑在一处,守在外头,讲起于大梁时郎君曾养过的花。

  “那一池荷花么?”

  翠柳用力点头。

  云裁撑着脑袋回想,“我记得,那时候引渡入府的水,要山泉清水,还要加上些冬雪融过的梅露,不能太多,若遇上雷雨,还要支起茅棚,挡住风面,后来索性种了竹林在旁。”

  翠柳听得发愣,她也忆起结果。

  “只是后来那池子荷花被郎君养死了!”

  “是呀。”云裁支着头望她,“后来郎君无心打理后,倒是叫那池荷花活了。”

  翠柳倏地直起身,琢磨起郎君嘱咐的事,愈想便愈觉郎君待沈娘子,就如东阁那一池荷花,生怕重蹈旧辙,将人养死在了府上。

  只是,人怎么能如花呢?

  她琢磨到底,也无什么头绪,又托起腮问云裁,“你说,郎君捡回沈二娘时,是何情形呢?”

  “定然是万分骇人,你忘了女娘头一次入府的模样么?与如今可是天壤之别。”

  翠柳点头,自觉有理,又怜惜起沈意来,“只叹乱世人苦,沈二娘身子好时,定然是位厉害女娘,去过诸多地方。”

  云裁亦认同这话,“咱们刚至上元时,沈二娘言及吴国仆射,想必此前也在吴国谋生过,能对吴国之政事也有耳闻。”只是说着说着,脑中不经意闯入描朱声音,犹似从前般质问。

  云裁脸色蓦地一僵,她忽攥紧指,思绪纷飞。

  “如今来升州上元,已快一月……”云裁转过眸,“阿郎竟还未归家。”

  “是啊,我亦忧心,孙娘子那日所言可将我吓了一跳。”

  两人心里明白,话中未点明的是那十五具被挖空的尸身。

  可云裁比翠柳心里更明白,那十五人内,多少乃是枉死。

  “翠柳……你可知描朱是如何死的?”许是孙娘子那日的眼神亦叫她忘不掉,云裁忍不住朝翠柳倾诉。

  “也怪我,曾与描朱走得近,说起郎君幼时指得门亲事,女家便是幽州使君的女儿殷素殷尚白,可描朱总怀疑沈娘子便是那殷虞候,时不时去坊间打听她的旧事,后来入了凤台,更是疑心不减。”

  翠柳听得发愣,不由声高:“沈娘子不是道清楚曾经过往,如何能与那身埋幽州的女将军是为同一人,殷虞候如何骁勇,如何受大梁的女娘们喜谈——”

  “这般激动作甚!”云裁忙捂住她的口,四下张望一瞬,又轻声接着述:“后来咱们都难逃一死,描朱与赖恩便在偏房商议,说要自想个法子逃出去,比起与他们一道胡闹,我还是更信郎君的话,便离了屋子在外堂坐着,也不知晓究竟商议出何,只是晚间描朱劝我同她一道第二日再走,却又提及起沈二娘来。”

  “她言沈二娘并不惧被困张府,所以同郎君商议一出让奴仆先行的法子,是为探路,也为探命。”云裁叹息一声,“我虽不知晓描朱何处得来讯息,却也犹豫再三应答下来,不过当夜我便悔了,拉着你一道上车,才逃出凤台。”

  “那时架车踏上离县小道时,我便知晓,描朱一行人只怕难活。”

  翠柳呼吸都轻了,睁大眼听着不曾知晓的旧由。

  她极想问关于沈意的事,却又明白云裁一番话无非是因久藏心里生惧,想与人倾诉散散忧。

  她最终忍下话,回眸望进那扇未闭的窗棂。

  愈想,便愈心惊。

  若沈意乃是殷素,老天怎能如此混账?

  恰如回到那夜的榻前,翠柳合掌,若二娘终有一日告诉她名姓,可千万,莫要是殷素。

  第16章 天有木(三)

  积灰宅院经五日洒扫,终有些初具模样。

  沈却未放过这汪枯池,推着殷素依旧在旁沐阳,自随三两僮仆下去捯弄。

  觑着郎君玉面沾灰,不知谁人起兴,提及旧年东阁那塘养死的花,“郎君如今还要种荷花么,依奴瞧,不若另择花种。”

  沈却指节染泥,仍握石镰不辍,“还要荷花,任它霜打雪埋,草木自有命数,我搭棚看拂,反倒误了它生机。”

  殷素倚在素舆间,闻言,起了兴致,追问起旧花。

  便有仆役自那杂草丛堆里直起身乐言:“郎君爱惜荷花,只是太过在意,不忍其受半点霜寒,却将它养死了。”

  殷素听罢,甚觉有趣,不由扬了些笑,“原来荷花也能养死,倒是奇闻了。”

  她视线飘散至沈却身间,忽而问他,“堂兄何不试试养水芙蓉。”

  幼时与沈却相识,并未听其爱荷,只是池中养荷却为寻常人家常喜之事,既如此倒不如另择易活之花。

  沈却声如松风,于摇曳枯草间传来,“养惯了,不愿更易。”

  他又仰头,搁下石镰,“沈二娘想养么?”

  殷素面中浅笑还未消散,只好笑着望他,“水芙蓉根低,不露水面,我还是更喜枯荷。”

  沈却闻罢,一时轻弯唇。

  他自塘边上岸,一面拍拂干净衣袂,一面踱步言:“我还记得幼时,二娘拉着我去看满池荷花——”

  和煦恬然的话音将起头,沈却面中淡笑陡然一顿,池底仆役们也俱屏息竖起耳朵。

  人人都晓得,郎君数月前抱回这血污女娘,定然不是与太原沈氏有亲。只是如今沈娘子,唤“堂兄”唤得顺口,偏郎君也提及幼时,莫非——沈娘子当真是郎君堂妹?

  很快,池底絮絮低语便愈发可闻,无他,乃是因素舆上的女娘,早同着忽而沉默不语的郎君,一道回了堂院里。

  冬日暖阳弥足珍贵,入了屋,沈却仍旧推她于窗边静坐。

  “幼时过往,往后也莫再提了。”

  这一次是殷素道出此话。

  沈却搭在舆扶上的手微动,低头垂看她的侧影。

  他罕见听出女娘话里掺杂的一丝气音。

  “是我错了。”

  沈却松开舆扶,想起东阁曾经的荷花,又不禁落目于窗外浅塘。

  “不论是做沈意,还是殷素,你丢不开一切,我亦不能叫你丢开一切。”他声低,“殷茹意,莫叫我拘束了你。”

  殷素呼吸微凝滞半瞬,轻浅得快难喘气。

  本意只想堵一堵沈却的话,况那时他所言,于她心间也未留下什么极重影响,她认可不暴露自身,却不曾想今日,沈却如此多心。

  殷素合拢掌,难得哑口。末了,只撇开头,憋出句——“谁准你唤‘茹意’。”

  沈却紧绷的下颌蓦地一松,他低笑一声,缓缓回道:“儿时不准,如今也不准么,我倒觉‘尚白’,未有‘茹意’合你名姓。”

  殷素垂下的眼,恍然拢雾。

  晓事后她极少蓄泪,可如今却因此话,忍不住鼻酸,模糊情绪凝结成水,滴落于狐氅——她想起阿耶。

  殷素不愿扭回头。

  可女娘的沉默无声,叫郎君不由转目,转瞬便抓住那颗被阳色照亮,消逝极快的泪珠。

  沈却一怔。

  他们皆早已年过二十,不再是耶娘膝下会哭闹的幼童,眼泪于他们而言,被赋予太多情绪。

  他猝然有些无措。

  “殷素。”

  沈却袖衫间欲伸的手顿住,转落回舆扶上慢慢用了些力,转着她面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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