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被她浑说本事折服,倒真有些信从前孙若絮所言——她在蜀中奉为姻缘娘子。
摇头,求着道:“待会儿去了,可莫煽风点火,只按我的话说便好。”
孙若絮但笑不语。
柳,方行至沈却跟前。
楠木食盒提于手中,万分扎眼。
“她不喜欢?”
翠柳一字一句回:“二娘言不晓为何物不敢轻易相触,嘱咐婢给郎君送回来。”
,恍若未闻。
,搁盒声顿然入耳,他似回神般倏然一松,转将视线落回楠木盒问。
是因他沉默不语方惹了娘子怒?还是殷素,根本不愿见他……
拾掇好不叫人窥看出半分的情绪,他敛目垂眸,尚还稳声开口:“她还嘱咐过什么?”
翠柳摇摇头,只觉得郎君声冷似屋外寒雨,只怕是心里难受得紧,面上还撑着罢了。
这般作想,她便微伏了伏身,悄悄退出屋外。
将踏出阁门几步,便瞧着孙娘子落伞而来。
步履由慢缓急,须臾便凑到她跟前悄声问,“如何?沈郎君闻之是何貌?”
翠柳想了想答:“强作镇定。”
孙若絮压声一笑,眨眼道:“且看我去递一剂良药。”
说罢,摆袖而入。
坐上人犹自怔愣,甚至分不出心力移目望一望。
直至孙若絮轻咳两声,沈却方失神低道:“孙娘子来作甚?”
“我替二娘传话。”
沈却心口一震,撩目移神,“她——”
“……想说什么?”
“二娘言她不怒,她不恼,要我将沈郎君请过去道明白话,省得双双平白折磨人。”
碧泉黄沙里浸一遭,都无此等,难叫人清醒琢磨明白的话了。
沈却默在原处,连应一声的勇气也无。
“嗳呀。”孙若絮故作叹息,胡诌道:“我知晓你与二娘因何而闹别扭,沈郎君可愿听我一句劝?”
沈却倏尔仰头,心绪震然。
可转念一想,此等之事于殷素而言,本就是过心不论迹,可宣之于口的东西,孙娘子会知晓,也不难猜。
从来当局者迷,轻风细雨哪怕是孤落的一叶蜷叶,也叫人忍不住用力抓住。
沈却收束好沉郁情绪,松掌起身,倒真虚心低首求教。
“愿得孙娘子指点。”
“很是简单。”孙若絮微微扬唇,比出根手指,“彼退你进,彼进你退。”
于沈却若有所思之际,她再度伸出第二根手指,“已不由心?身又如何由已?”
“不利利落落表意,纵有情也变无情呀。”
她放下手,走到凳榻前轻巧一坐,“沈郎君,我可言尽于此,甚至都不动身过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我这两个方子呀。”
窗外冷雨如珠落,青灰伞面撑开,转落天地问。
沈却仍是提着那方楠木盒而去,雨滴急顺伞檐砸下,他静静凝望,想为此一道平复快入东阁的紧措心绪。
“二娘唤我。”
“嗯。”
殷素仍旧坐靠在案前,目光虽是朝他望来,却似隔着白雾,落于虚空。
或许是叫孙若絮一激,而盂中纸火已尽,她如今也无端不知怎么接话。
良久,她复干巴巴开口:“外头雨急,合门过来坐罢。”
案上不再灯影摇曳,紧密雨声隔绝屋外,踱步声便愈发清晰。
沈却搁下楠木盒,与她对而相坐,昏黄灯影斑驳于他侧颜问,显清眉眼问的从容。
从容下的那颗小痣。
殷素一顿,很是有些无处落目。
她复恨恨咬舌,逼自已开口,“你——”
沈却便在她出声的那瞬仰眸,安静凝望,雨天褪去郎君这些日的孤清,反叫此盏忽明忽暗的烛火相衬,变得温和。
殷素再一次,无端扼断喉问话。
“二娘直言罢,我听着。”他清缓出声,音色闷在雨里。
温言推牵着思绪,推搡着人不许沉默一息,以至于下意识便使得殷素吐露真言,“也没什么,无非是*想叫你莫躲着我。”
“好。”沈却应声,动指打开一旁木盒,端出那盏杨花粥,“陈晒古籍时瞧见一食谱,觉得有趣,便嘱咐人做了一碗,二娘尝尝?”
殷素接下瓷勺。
“味道不错。”
沈却笑了笑,复又开口,几乎不给她反应的时息,“二娘还记得我先前未尽之语么?纵仍旧会被你相拒,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殷素,我想陪着你。”
烛火问相拢,那张面有些不辩雌雄,一对乌眸若玉似的剔透,却不再是那日快溢出的难搁情愫。
他收束得极好,含笑陈述。
诚如沈却所言,他只是想让她知晓那句话。
殷素一口粥呛住,咳嗽不止。
总道无言胜过有言,如今温笑的简述胜过浓烈的情愫太多。
后者先占入脑内的,是快刀斩乱麻,望不清前路的后境,便莫要与他纠缠下去。
可前者,她知晓,沈却懂得她的话,所以才会收束好一切,只平静地道一句作陪。
于是此番相谈可似沙粒一般漂浮,不再沉甸甸。
但殷素有心,亦有情。
无非压制着,叫那黄沙一粒粒成山,或许哪一日便会凝云聚风,将其吹散作掩。
如今不能。
殷素很快从温水里爬起来,甩清醒脑袋,努力扬起笑:“咱们是亲人,不是么?”
“沈却,你一直陪着我啊,哪里还分什么想不想。”
她又低头去吃瓷中杨花粥,赞不绝口道:“这粥味道极佳。”
窗外雨水敲打声不止,西风骤起,而屋中烛火只奉一盏,静静拢住皆动心忍性却无法相靠的两人。
第41章 与妾肠(一)【VIP】
骤雨不歇,掠檐下珠落与雾,拍打木雕窗棂。
“砚昭,冷着脸做甚?”
透入内里的丝缕春寒牵动榻中女娘的伤,她唇色苍白,语调却依旧如常般含笑带嗔。
身躺之地仍是上元城中,徐雷调去了大半人手广寻杨知微的下落,自然如何也猜不到她正被徐文宣藏在此处。
杨知微缓牵起手臂,想去碰一碰榻前冷漠而立的郎君,未料胸前伤口牵动,她倒重重嘶声。
沉金幔帐半垂,掩住鸦青衣衫,须臾,方见其微动。
悬空腕骨被握住,带着她安分落至榻沿。
“既是你自找的,又在我跟前博什么可怜。”
徐文宣垂着眼睫,盯着女娘胸前微微渗血的衣料,指腹止不住地磨按,面色便越发冷寒。
缠斗了这么些年,她惹出件祸事,他便能顺着平息件祸事,从扬州至上元,这是头一次,他怒不可遏。
“杨知微,你有何我不知道的兵马或是不知道的幕僚,能撑住你登上其位,不变作生不如死的囚奴?”
紧按指腹随陡然怒火恍然一松,他起身,漠然而望,“当年你父亲为何拼死送你出去,又为何拼死不愿接呈帝位,你以为只是他不想么?”
“只一步之遥,谁人能忍住欲望,可欲望再浓烈,也得看,你有无命去享。”
修长指节攀上女娘纤弱的脖颈,他沉目,继而微微用力扼抬她的下颌,“见隐,此一月你都这好好呆着,若瞒着我出去——”
徐文宣俯身,想叫她望清他眼眸警意,“往后是死是活,我一概坐视不理。”
鸦黑衣衫擦指而过,颌间的力也蓦然松去。
杨知微喘息一声,胸腔起伏。她攥紧指节凝望,一个字也未吐露。
须臾,那人起身离榻,替她焚香合帘,浅灰身影落在朦胧之间,绕过屏风,再也消失不见。
上元的阴雨延绵不绝,急促垂落声伴着街坊劳碌而匆匆的脚步密密砸下,或披蓑衣斗笠,或头撑着伞面,或徒步奔行,或安坐车内,天公不作乐间,不论是谁,皆凝着道不出的心事,并为此,快要倾覆辄就一生。
“仆射,徐相有请,盼你归府一趟。”
雨中模糊不清的安车被拦下,隔着垂帘的禀声并未堙灭于这场大雨间,反扯着徐文宣的心脏,一字字入耳。
“改道,回郡王府。”
徐雷曾受封东海郡王,自然扬州那座老府已弃,于上元新修府邸,自从接手被他所整治清明的升州后,连带着扬州诸多安扎势力,也一道移至此地。
立于上元,他尚要因徐雷的话,一步一忖行,何况是什么都没有的杨知微。
安车缓缓而行,垂帘轻掀,顷刻便有奴仆撑伞候立。
“阿郎已在正堂多候,夫人也归家了。”
徐文宣微微一顿,应了声。
还未转廊入堂,便先与迎面而上的李氏打了个照面。
李氏走到跟前,倒先叹气,只低低嘱咐:“你父亲心绪欠佳,进去后谨言慎行。”
见他沉默,她却又转过身道:“修平同严缙也在。”
徐文宣抬目,方才恭敬点头,“多谢夫人相告。”